(来源:上观新闻)
根据“物小情深、文脉留痕——赵珩《五十小物》新书发布会”上的发言录音整理而成,经作者审订。
承蒙珩公快递来了他的新书。收到书后,我一口气读完,接着推荐给老伴读,他也是一口气读完。
《五十小物》中的“物”,与文震亨的《长物志》中的“物”不是一个“物”。《长物志》是一份文人的风雅指南,里面没有什么故事,比如,说说房子里应该放什么东西,哪些东西是俗,哪些东西是雅,雕琢过分的就是俗,而他所制定的雅的标准是很苛刻的。当年我跟杨成凯先生学目录学的时候,也买过并读过一大堆目录题跋的图书,那些都是出自著名的藏书家,但真正让我看进去的是题跋里的故事,书是怎么来、怎么去的,到最后,我只记住了书的沧桑,对那些书反而没留下多少印象。
前些年都说我们这个时代是“读图时代”,这些年好像又进入了“讲故事的时代”,讲好中国的故事,讲好考古的故事,讲好文物的故事。珩公正是一位会讲故事的高手,或者可以说,珩公是以比较特殊的家世,以自己博闻强记的天赋,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部厚实的故事书。
人人都有故事,比如《五十小物》第一篇提到的出生证(上图)。我虽然没有出生证,但我有四岁时候幼儿园跟家长通讯的小本子,是我父亲保留了多年,里面记录了我的许多表现,那里面也有故事。当然珩公是林巧稚接生的,不过林巧稚接生的孩子多了,留着出生证的人也不会只有一个,可真正能写出故事来的,只有珩公一位。反正我写不出来。珩公提到的东安市场,是我非常熟悉的,小时候去吉士林吃西餐,去吉祥看戏,在丰盛公吃小吃。外婆在美丽华给我买过唱戏用的首饰穿珠凤,我曾在家里插着扮戏。珩公认识的“大家”,好多我也认识,但我写不出故事,我不敢动笔。所以说,不是有故事就能写出故事,能做到有故事并把故事生动细致写出来的,是很少很少的人。人们都说畅安先生是“玩儿出了学问”,依我看,珩公是“讲故事讲出了学问”。珩公的每部书都是以不同的构成方式来讲故事。比如,“老饕系列”,是以吃的方式讲故事;《二条十年》是以住的方式讲故事;而《五十小物》,是把“物”作为故事的构成方式,每个小物件上都附着了生活信息或者生命信息。这种信息,它暂时属于某个个人,但从本质上讲,它属于一个时代。
所以,这是在用小故事写出大故事,物中有情,情寓于物,是一种水乳交融的自然状态,而且,不需要任何升华。我们以前学习写作总有范文,范文最后总要升华一下:花象征了什么,船象征了什么。而珩公的篇篇文章,不需要有意升华,意思就在里头,看完就有回味,全部意思都浸润其中。当然,这里面有不少我们已经熟悉的场景和人物,但同一个人物在不同的地方出场让读者看到了各个侧面,可以从不同角度、不同维度来了解这个人物,比如陈梦家先生,比如畅安先生,比如徐苹芳先生,我已经在好几本书中看到过他们的出场,但是在这里,又是另一种面目,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我看到了更完整的他们。畅安先生感兴趣的“气死猫”硬木柜子,在之前的书里也有过侧影,有过背影,这次终于露出真容,是正面“特写”(上图)。
还有集邮。我小时候也集邮,读着《五十小物》中的那些故事,包括集邮公司里面的布局,历历在目,都在我眼前。邮票我至今还攒着,可是什么事都没做成,早年邮票的得来都有故事,但我不会写。珩公所集有三十万枚,打个折扣:十万,可以再写一本关于集邮的十万个小故事。
总之,在这些故事里,我们看到的是崇尚人情、珍惜人情。珩公脑力好,记忆力超强,所以讲出来的故事有细节,有血有肉。当然,这里说的都是人生的美善,也有恶的东西,但一笔带过,我知道。所以,这里写的是人心里的春天,人生的美善在岁月的酝酿下持续发酵,以此成就了有血有肉的故事。
昨晚翻书看到了袁枚的诗,是他题给李方膺的一首《白衣山人画梅歌赠李晴江》,句有“笔花墨浪层层起,摇动春光千万里”,“风残花落春已去,山人腕力尤淋漓”。今天就把诗里的这两句摘出来,移赠珩公。
原标题:《用“物”讲故事的人 | 扬之水》
栏目主编:舒明 文字编辑:钱雨彤
来源:作者:扬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