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良骏
褚水敖是先父叶元章的知友。父亲对创作的要求是诗要千改,他得一首诗很不易,总是口中念念有词,反复斟酌,一改再改。他对别人也如此严苛,故被他认可的诗人不多,褚水敖却是其中之一。
那年,我去看望丁锡满先生,他在新华路一座小楼里办公,时任楹联学会会长。他见我翻阅《上海文学》,很奇怪地问:“你没这杂志?你不是作协会员?”我孤陋寡闻,不明白写作者为什么要加入作协。丁老说,这是一种认同!赶紧的,你去申请,我当你介绍人。我下载了申请表格,一看,要两个介绍人,被难住了,另一位找谁?丁老说,你去找褚水敖。我听说他曾任市作协党组副书记,但与我素昧平生,他会理我?丁老说,他为人热心,一定会帮你。
我去市诗词学会找褚水敖,办公室很小,他这个会长挤坐在几张办公桌中间。他问,你是良骏大妹?我本有点忐忑,听到亲切的称呼,马上就安下心来。他得知我的来意说,常见你发表散文,写了那么多,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他写了推荐意见,都是溢美之词,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这以后,他常来电话,有时在活动中碰到,他总是问,你是我们首批会员,怎么很少写诗?“因为家里有个严师,怕挨骂,我不大敢写。”褚先生大笑道,我如有个诗词名家在身边,做梦都会笑醒!说得我像不懂事的小学生一样。被他盯得没办法,我时不时写首诗交差,他总是高兴地夸。
有一次,他说你家祖孙三代都写诗,在《上海诗词》开个专栏,祖孙同框如何?我正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可是他不断打电话来,以各种理由劝我,盛情难却,我只好答应。他又说,起码要写七八首!还不断来催。被他逼得走投无路,我忙里偷闲写了诗,不敢给爸看,先发给了褚先生。他说,你的诗以情动人,耐看,但还是给你爸看看吧。我硬着头皮给爸看,爸惊奇地说,你竟写了这么多?褚水敖比我有办法!他为诗坛的繁荣,真是不遗余力!我家三代人的诗在《上海诗词》发表后,引起诗友关注,最高兴的是褚先生,逢人就显摆,说自己策划了诗坛佳话。
他说得最多的是,你诗还是写得太少,可惜了!我怕他逼我写诗,不大敢见他,所以见面不多。好几个春节他来我家拜年,每次都恭恭敬敬地向爸鞠躬,令全家感动。那次市作协会员大会又碰到他,他见爸没来,很遗憾地说,我要向他鞠个大躬呢!竟向我鞠了一躬说,这是向元章先生致敬,请你带给他。去年,市诗词学会举办“流叶静观——叶元章先生纪念研讨会”,他主持会议。我已好几年没见他,他容貌依旧,但有点憔悴。他坐在我旁边,一反往常的生气勃勃,话很少。父亲有位50多年的老友因故不能出席,寄来发言稿。因发言者多,特规定不设书面发言,我求他破个例,他沉吟后说,这位老朋友的心声,叶老一定想听,遂安排了这个环节,特别善解人意。
这次会上,他安静地坐着,有条不紊地主持,但是我隐约感到他变了,精气神似乎没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被疾病折磨,日夜不得安宁,早已无力出门,但他硬是撑着来了,还满怀深情作了总结!临别他说:“我想向元章先生再鞠个大躬,唉!”他双眼湿润,还想说什么,只叫了一声,良骏大妹!终于什么也没说。爸总说,褚水敖是真正的诗人!他胸襟宽广,又柔情似水,故能写出好诗。所言确是!
我一直想告诉他,我比你大,不能叫妹,但他去了天国,没法说了。他曾赠我诗,等我唱和,我忙东忙西,竟不予回应,如今,悔之晚矣!“老树明春又新叶,但悲心愿已难酬。”还能说什么!就此别过。山峻水险,前路无灯,水敖兄,你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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