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辉
读明代高濂《遵生八笺》,灵光乍现,发现“闲”并非“只等闲”,而是大有文章。
“闲居”,非闭门索居。“与田夫野老谈桑麻,与骚人墨客论诗画”,融入市井烟火;遇俗务则“事来即应,事去即忘”,不被琐事缠心,也不推诿责任。在俗世土壤中从容生长。
“闲行”,也带着“有所为”的探索。品茗则“观水沸如鱼目、蟹眼,听松风入鼎”,在等待中磨去急躁;插花则“剪枝修叶,观新旧相代”,在琐碎中培养耐心;习静则“数息调气,觉杂念渐消”,在独处中沉淀清醒。这“闲”是在快节奏中按下“暂停键”,是为了以更清醒的状态面对生活。
“曲栏观鱼”即是一种“闲行”,庭院里凿一方小池,引活水注入,养几尾红白锦鲤。晴日午后,搬一把竹椅坐在曲栏边,看鱼群在水中游弋。高濂说“观鱼知乐”,此时不必想“鱼之乐”还是“我之乐”,只是看它们自在的模样,自己的心也跟着轻盈起来。看鱼嘴开合,像在说些什么,却不必听懂;看水波荡漾,像在画些什么,却不必看懂。这份闲,是与万物共情的温柔,在凝视中懂得“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真谛。
隆冬雪后,扫檐角的新雪入铜炉,用松枝慢慢煨煮。雪水沸时,取一撮陈年的老茶投入盏中,茶叶在盏中翻滚如浪。高濂说“雪水烹茶,味更清冽”,其实清冽的何止是茶?是雪落时的寂静,是煮水时的专注,是品茶时的慢——慢到能听见雪在炉中融化的轻响,能尝到茶汤里藏着的冬日清寒。这份闲,是在极寒中提炼温暖的智慧,让身心在冷寂中守住一份“围炉向火”的笃定。
日常起卧,亦有讲究。“四时调摄笺”云:“夜卧早起,广步于庭”“早卧早起,与鸡俱兴”,在顺应时令中调和身心;遇俗世纷扰则“静室独坐,闭目存神”,在接纳境遇中守住方寸。“安时”不被动服从,主动与世界和解,知时节有寒暑,故不怨天;晓人生有顺逆,故不尤人。
“心无驰猎之劳,身无牵臂之役,避俗逃名,顺时安处,世称曰闲。而闲者匪徒尸居肉食,无所事事之谓。”他戳破了对“闲”的偏见,真正的“闲”不是空耗光阴,而是在从容中有所坚守,在自洽中有所作为,于俗世中保持清醒,于矛盾中坦然自处,是一种有所作为的“积极之闲”。
“闲”非虚无,是先破后立。让内心没有追逐外物的焦灼,身体没有被事务捆绑的疲惫,能避开世俗的虚名浮利,顺应时势安于所处。这种“闲”,是主动挣脱外界的裹挟,为心灵留一方自留地。“孰知闲可以养性,可以悦心,可以怡生安寿,斯得其闲矣。”
养性是向内的修持,在闲中沉淀浮躁,打磨心性;悦心是当下的自洽,在闲中发现草木生长、茶汤沸涌的生机;怡生安寿是长远的关照,让身心在张弛中达到平衡。可见这“闲”不是“不作为”,而是以“闲”为基,做更根本的“作为”,是对生命本身的滋养。
《庄子·养生主》云“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大意是安于时运,顺其自然,哀乐等情绪就不会进入心中,古人称这种状态为解除了倒悬之苦。
安时处顺之“闲”,到底是一种“无入而不自得”的圆融。“无入”是不被境遇困住,顺境时不耽溺于浮华,逆境时不困于窘迫。“自得”是不向外求的充盈:在“汲泉煮茗”时观水火相济,在“残灯夜读”时与古人对话,在“瓶花换蕊”时悟生生不息。不从外界索取,只从内心生长,以自足对抗浮躁,以丰盈消解空虚。
有为的“闲”也并非避世,而是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高濂谈“闲”必提“避俗逃名”,非指遁世,而是不被名利异化,在俗世中保持精神独立;他主张“与俗俯仰而心不累于俗”,遇纷争则“谈稼穑桑麻,不及世事”,既不违逆现实,又不委屈内心。“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在顺应中守住底线,在妥协中保持清醒。“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以“不变”的坚守应对“万变”的世事,在烟火与诗意间找到平衡。
或许,我们都该学学这种“有为之闲”,在案牍劳形后,泡一壶茶,看水汽氤氲;在人事纷扰中,读一卷书,与古人对话;在焦虑难眠时,临窗观月,赏天地辽阔。
如斯,“闲”便不再是消极的空耗,而是积极的自洽,是在与生活不温不火的周旋中,既不违俗,亦不违心;既积极进取,又知足感恩。这便是“闲”处的文章,写给我们的生活启示。
(作者为济南市作协会员、济南诗词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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