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旅游报)
转自:中国旅游报
□ 李 琳
当蝉在骄阳下嘶鸣,灼热的声浪击鼓鸣金般从四面八方响起时,济南大明湖的荷花已然绽放。
济南的夏天,烈日流火般炙热。老舍先生在《夏之一周间》里就写道:“早晨,晌午,晚间,夜里,毛孔永远川流不息。”这话一点不假,走在街上,热气蒸腾,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烤炉之中。唯有大明湖,如展开的一把水墨团扇,以灵动的泉水入画,晕染开田田的荷叶,为泉城送来一缕清凉。
选一个盛夏的午后,去大明湖赏荷。甫一走入西南门,远眺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豪气,近看则是绿云遮暑的温柔。那绿,浓得化不开,将一湖的暑气都妥帖收藏。阳光泼洒在荷叶上,凝成一汪汪跃动的光斑。夏风拂过,叶片翻涌成浪,光斑顺势跌进湖中,碎作粼粼金光,看得人心神也跟着明快起来。
万顷碧波之上,粉瓣黄蕊的藕花,如云霞初染,在荷叶铺就的翠毯上摇曳,将暑热一寸寸化解。你得把脚步放慢,再慢一点,去细嗅风里的香。那气味并不浓烈,而是一缕极清、极淡的甜,似有若无,却浸透你的四肢百骸。站在荷塘边,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香气的颜色,是花苞上那一抹被晨露漂过的淡粉,伸出手,又似触到它被泉水浸润的微凉。
对于务实的济南人来说,大明湖的风景绝不仅限于眼观鼻嗅,还能化作舌尖的清欢。荷叶的清香可入茶饭,莲藕的甘甜可煨汤羹,就连那亭亭玉立的荷花,也能入馔,成为一道消夏的小食。
从大明湖出来,转入旧城巷陌,便想寻一家传统鲁菜餐厅,尝尝传说中的炸荷花。最早听说这道菜,源于老舍先生。1933年,他在齐鲁大学任教期间,曾写有一篇《吃莲花的》,将这道菜称为“济南的典故”。初读文章,我便想炸荷花定是极别致的。等真正品尝时,却发现风雅中又藏着几分烟火寻常。
刚出锅的荷花端上桌,碧玉般的圆盘中,金灿灿的花瓣围成一圈,中间点缀着一枚鹅黄娇蕊。细看,点点糖霜散落其间。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顾不得烫,送入口中。咔嚓一声,外壳应声而碎,紧接着,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花瓣清脆微甜,口感奇妙极了。待咽下去,仿佛吃下一整个夏日的芬芳。
然而这般雅致的一道菜,做法却极其寻常。取鲜嫩的花瓣,清洗干净,在鸡蛋清与面粉混合的蛋糊中裹匀。油热下锅,花瓣须臾间泛起金黄。盛入盘中,均匀地撒上白糖,这道夏日限定美食便做好了。
若说炸荷花是热烈的,那眼前这碗荷叶粥便是温润的,它让我想起儿时的夏天。我去荷塘边玩,随手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阳。回家后,母亲将荷叶洗净,覆在刚煮好的白粥上,用文火慢慢焖着。不一会儿,荷叶的清香便丝丝缕缕渗入米粒。待到揭开锅盖,满室清芬。盛一碗,色泽微绿,米香与荷香交织,入口顺滑,暑气顿消。
与荷叶粥最相配的,是一碟明湖脆藕。切成薄片的莲藕,用冰镇过,白得像玉。淋上一点姜醋,入口咯吱作响,清甜爽脆,仿佛能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唇齿间的清凉,直抵心底。
取材于荷花的美食远不止于此。糖莲子甜糯,荷花饮清冽……最让人惊艳的,莫过于荷花酥。这道餐后的点心,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层层叠叠的酥皮,染上深浅不一的粉,簇拥着一团乳黄色花蕊,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轻轻掰开,露出里面香甜的馅料。这份精致,让我想起古人簪花入馔的风雅。心念一动,何不效仿一二?
于是,离开餐厅,在路边买上几朵鲜嫩的花苞。待归家后,亲手复刻《浮生六记》中芸娘的荷花窨茶术。将茶叶以纱布包裹,藏于将开未开的荷花之中,经一夜花露浸润,再取出焙干,泡出的茶水便自带花香,清心解渴。这便是荷花茶,大明湖献给济南的风物诗,需以荷花为盏,就着满湖娉婷,细饮慢尝。
暮色四合,我与大明湖作别,衣襟带走的,不只是浮动的暗香,更是一整个被荷风染绿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