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丹枫

1988年5月10日，久病的沈从文在北京的家中逝世，享年86岁。5月18日新华社发了一篇由该社著名文化记者郭玲春写的新闻通稿，标题是《沈从文告别亲友读者》，上方冠以醒目的十四个字：“眷恋乡土多名作 饮誉中外何寂寞”。起笔是“没有人为他主持最后的仪式，也没有名人为他致悼词……”由于那些反映社会现实不同侧面的作品文笔清丽，沈从文被称为有风格、有艺术个性的作家。

我不是湘人，但年轻时读了沈从文的作品后，深深地被湘西清幽的泥土气息和淳朴的民风所吸引，十分神往这片土地。

沈从文从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前，作品结集80多部，是一位硕果累累的乡土文学作家。他在《边城》中用这样质朴的语言写道：“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个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后来，沈从文在1929年写的《萧萧》和1931年写的《三三》，都是写湘西女性的共同命运。以《萧萧》为例，萧萧从十二岁做年纪还不到三岁的小丈夫的媳妇起，到后来“肚子已被另一个人抢先下了种”，于是“萧萧当然应当嫁人做‘二路亲’了”。整个故事展现了湘西的一位女性从小到大被摆布、被侮辱、被损害的悲惨命运。

《湘行散记》选了多篇沈从文的经典散文。《辰河小船上的水手》有这样一段生动的描写：“天既放晴后，小船快要到目的地时，坐在船舱中一角，瞻望澄碧无尽的长流，使我发生无限感慨。十六年以前，河岸两旁黛色庞大石头上，依然是在这样晴朗的冬天里，有野莺与画眉鸟从山谷中竹篁里飞出来，在石头上晒太阳，悠然自得的啭唱悦耳的曲子，直到有船近身时，方始一齐向竹林中飞去。十六年来竹林里的鸟雀，那分从容处，犹如往日一个样子，水面划船人愚蠢朴质勇敢耐劳处，也还相去不远。”他用朴素、简洁的文笔表达了对水手们质朴的品德和勤劳勇敢精神的赞美；用清新的文字描写了这里美丽如画和富有生活气息的环境。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湘行散记》封面上有这样几句话：“有一种文字，让人沉醉。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峰回路转，只比寻常，多了一份优雅的涵容。”这是对沈从文散文十分精辟恰当的评价。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沈从文再也没有发表过一篇新的文艺作品。他长期潜心研究中国古代服饰，晚年编著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成功地填补了中国文物研究的一项空白。这使我们由衷地钦佩他另辟蹊径，体现了一个中国文化人的严谨勤奋、尽力奉献的治学态度和高尚气质。

著名作家汪曾祺在同他崇敬的师长沈从文告别时说：沈先生“是我见到的作家中最甘于淡泊的，这不仅是人的一种品格，也是人的一种境界”。我对沈从文的一生感佩之余，谨以贝多芬的一句名言结束此文：“卓越的人一大优点是在不利与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