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帅
比尔艾格孜村的村民喜欢跳舞,麦西来甫的音乐响起,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能上场秀一段。吐尔洪·司迪克虽然不善跳舞,但善唱歌,只是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唱。他唱歌一般是在家庭聚会、亲友聚会时,或在艾尼玩·阿不都热依提的商店里喝得微醺时。
他唱歌时歌词不固定,除了记忆里的内容外,还有即兴发挥的成分。
“你那黑羊皮做的帽子,我戴着行不行,阿依古丽?”这是吐尔洪·司迪克平时爱唱的歌。他女儿说他唱的歌曲的歌词大意和他解释的不一样,应该是“弹起都塔尔想起了你,阿依古丽,你是我从巴扎上挑选的花儿,阿依古丽……”。最后,妥协的是吐尔洪·司迪克,他说,他的歌词大部分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加上自己即兴发挥,多数是随口唱的。
吐尔洪·司迪克很忙,忙着去地里干活、参加亲友聚会、清理羊圈、赶巴扎聊天。村主任玉素浦江·色帕尔说,吐尔洪·司迪克小眼睛天天笑眯眯的,家里永远笑声不断,那种快乐是别人学不来的。吐尔洪·司迪克比较瘦小,却有充足的底气。他说,底气是吃羊肉拉条子吃出来的。吐尔洪·司迪克的声音沙哑,唱歌时低音、高音转换自如。高音能飘到村里最高的胡杨树上,低音就像谁把石头扔起后,“扑通”一声落在了路边的沙土里。
吐尔洪·司迪克干活的时候唱歌,闲聊的时候也唱歌。我虽然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的快乐。他唱歌时,时而眉开眼笑,伴着身体晃动;时而忧郁多愁,或低头闭眼,或仰面远望。玉素浦江·色帕尔说,吐尔洪·司迪克歌唱得好,年轻时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现在头发被沙漠上的风刮跑了,脸被太阳晒出了沟沟坎坎,全身的好地方只剩下嘴巴了。吐尔洪·司迪克说,虽然他的头发和脸蛋子都不是以前的了,但只要还能唱歌,就永远是二十岁的年龄。
吐尔洪·司迪克家有二百多亩地。以前,政策允许时,村支书买买提·艾山江和吐尔洪·司迪克的父亲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附近合伙开垦了八十亩地。接着,买买提·艾山江又开垦了两千多亩地,吐尔洪·司迪克的父亲又开垦了二百多亩地,一直种到现在。吐尔洪·司迪克说,如果当年他的父亲也能开垦两千多亩地,他现在就是富翁了。买买提·艾山江后来把地转包出去,挣了不少钱。吐尔洪·司迪克的父亲虽说没有开垦那么多地,但让吐尔洪·司迪克把嗓门练了出来。
春灌、冬灌、看地、拾棉花,是村民们一年四季的日常。吐尔洪·司迪克寂寞的时候就唱歌,唱给沙漠里的红柳、胡杨,唱给野兔、野鸡。他越唱越有味,就像地头种的老汉瓜一样,软糯可口。他越唱嗓门越大,那一千多米长的地块,一嗓子喊出,对面的人都能听到。玉素浦江·色帕尔也试过,站在地这头喊地那头的人,喊两嗓子就开始咳嗽。吐尔洪·司迪克的父亲曾让吐尔洪·司迪克到县文工团试唱,他一进排练厅就哆嗦,听到伴奏后张嘴就没音了。他父亲说他是泥巴糊不上墙的人。他说他不是吃公家饭的人,伴奏节奏太固定,没有办法自由发挥。
前年团场修路,路从吐尔洪·司迪克家的地里横穿而过,当时征完地,赔偿了五十多万元。吐尔洪·司迪克把剩下的地包给麦麦提·艾海提后,到处跑着看漂亮的刀郎羊。用他的话说,他爷爷的爷爷眼睛好用得很,好的刀郎羊一看一个准。他说他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买回刀郎羊,养一养,再卖掉,赚差价。吐尔洪·司迪克去年花三万元买了一只刀郎羊,今年春天卖了四万八千元。
吐尔洪·司迪克爱喝酒。他很少在家喝,大部分时间在艾尼玩·阿不都热依提的商店里喝。说是商店,其实也卖烤肉,很多时候吐尔洪·司迪克都是买一瓶一百克的白酒,要两串烤肉,喝前吃一串烤肉,喝完再吃一串烤肉。艾尼玩·阿不都热依提说,吐尔洪·司迪克是个吝啬鬼,口袋里钱多多的,烤肉吃得少少的,酒买得少少的。
吐尔洪·司迪克喝酒容易上头,上头了就背着手唱歌,唱着唱着就回家去了。我每次遇到他都会问,有啥高兴事?他每次都会说,高兴的事情说不完,爸爸妈妈身体好,高兴;儿子女儿听话,高兴;母羊下了羊羔子,高兴;家里有肉有米,高兴;修路征地给补贴,高兴;幸福生活好好过,高兴。高兴了,就要唱歌。
“你穿着漂亮的裙子,坐我的汽车行不行,阿依古丽?在城里最好的饭店,我请你吃烤全羊行不行,阿依古丽……”
听,吐尔洪·司迪克又高兴地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