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安晚报)
转自:新安晚报
月光,碾盘。
爷爷的脊背弯成一道深犁,可掌心贴上石磙子的刹那,枯瘦的手腕便绷起青筋。月色洗亮院角那盘青石磙子,幽光在碾槽油亮的包浆上浮动。他躬身抵住碾杠,脚掌踩着泥地,一步一拖,石磙子便“嘎吱——嘎吱——”地啃噬起金黄的玉米粒。我蜷在磨盘边的草墩上,看月光裹着细尘在碾槽上飞舞。
那时磨面机是稀罕物。新收的苞谷粒铺满碾槽,还带着日头的暖意。爷爷的旧布衫被汗洇透,紧贴在嶙峋的脊梁上。石磙子滚过,玉米粒“噼啪”爆裂,粗粝的金粉从石缝间溢出,空气里猛地腾起一股浓烈的香——那是晒透的谷物被碾碎时迸出的生涩甜腥,混着石槽深处陈年油垢的浑厚气息,像把整个晒场的热烈都封进了这方寸之间。
“爷爷,沉不?”我瞧着他脖颈上滚动的汗珠问。
“沉啥?”他喘着粗气笑,糙手摩挲着磙子边沿一道豁口,“老骨头还扛造!”碾杠在他掌心“吱呀”摇晃,臂上虬结的筋肉如地头盘曲的野树根。每一次前倾,脚踝便深陷进泥里,仿佛要把自个儿钉进这片土中。
最念的是爷爷用粗玉米面烙的饼。铁锅烧热,麸皮般的面糊“滋啦”一声摊开,腾起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钻。饼沿炕得焦脆,咬一口,粗粒在齿间“沙沙”地磨,朴实的甜混着石磙子特有的土腥味在舌尖漫开。那粗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坠,最后沉沉地落在胃里,烘得人从里到外都踏实。爷爷总蹲在灶膛前,火光在他皱纹里跳跃:“慢些,烫嘴。”他自个儿却只掰半块,就着凉水咽下。
后来打米厂的白墙红瓦戳在了村口,精面细米流水似淌进各家灶台,院角的石磙子渐渐被荒草湮没。爷爷的腰弯得更深,像被雪压塌的秫秸。
中秋夜露水重,我鬼使神差地扒开荒草堆。月光下,石磙子像头沉睡的老牛。
“爷爷,再磨回苞谷吧?”我攥住他枯藤似的手腕。
他浑浊的眼珠倏地亮了,枯指颤巍巍地拂去磙子上的蛛网。
月光还似水银。他佝偻着撞向碾杠,磙子却只闷哼着挪了半尺。汗珠顺着他打颤的腿肚子砸进泥里,洇出深色的星点。我贴上去,手掌覆住他龟裂的手背。
“一,二!”两代人的骨血同时绷紧。
“嘎吱——”石磙子猛然嘶吼着转起,碾槽里陈年的油垢被惊醒,那股熟悉的、混着土腥与谷壳的浓香轰然炸开。月光将我们叠成的剪影烙在磨道上,碾声如钝刀刮过岁月,把那些藏在粗粮饼里的暖、凝在汗珠里的倔、渗在石缝里的陪伴都细细碾出,沉进心坎最深的褶子里。
月光,碾盘,沉甸甸的暖。
合肥市五十中学东校西园校区2024级1班杨皓晴
指导老师:张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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