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国防公路静静穿过原始森林,像一条隐匿在绿色林海中的金色丝带,蛰伏在云南省耿马县的班望大山深处。公路边,成堆的木材旁,孤零零地支一顶草绿色的军用帐篷,是这片广袤森林中唯一的烟火人家。1978年的春天,我作为部队机关临时抽调的看守木材的守材兵,在这听不到军号声的这片寂静的森林里,度过了近100个日日夜夜。
原始森林总是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仿佛每一寸土地都藏着一个有趣的故事。森林里有不少珍奇的动植物,如一些寄生在树枝上的苔藓,或许是难得的山珍,碗口来粗的鸡血藤在内地更是罕见。就连那些常来帐篷边偷食的花斑纹老鼠,时间久了,也变得不再那么令人讨厌。它们或许只是在这片森林中寻找生存的本能,不像我只是这片森林里的过客。
滇西原始森林 资料图然而,这一切在与我同守材的战友老罗眼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老罗是云南哈尼族人,身材魁梧,黝黑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深邃的大眼睛,仿佛藏着星辰大海。他不善言辞,常常以眼神代替言语,用现在的话说,是个典型的“闷骚型”人物。他总是爱静静地坐在帐篷外,望着远方的山峦,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忧郁。
我不知老罗肚里究竟装了多少故事,反正就像这片森林一样,总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听机关的老兵说,他在军分区当通信参谋时,曾给宣传科一位漂亮的文艺女兵她写过一封情书。
传闻中的那位女兵,我在军分区举办的建军五十周年美展上见过,还看过她创作的几幅作品。她画的通信女兵形象,仿佛是她个人的写真,都是五官精致,身材姣好。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温柔可爱的女兵,把那封情书交到了分区党委。部队有部队的规矩,为此,老罗背了个处分,还被下放到边防团锻炼,至今三十多岁了,仍是孤身一人。
记忆中的女兵 AI绘图在这片寂静而单调的森林里,我和性格迥异的老罗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一次,我故意提起那位“打懵”过他的女兵,老罗却淡淡地说:“那颗心早已可以掩埋,我有我的心已经足够。”他的眼神中,既有无奈,又透着一种释然。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片被岁月掩埋的湖水,波澜不惊,却藏着深深的痕迹。
这里听不到广播,看不到报纸,每天打发空闲时间,只能靠老罗讲述边疆的趣闻和一些不知真假的故事,就像森林里的“一千零一夜”,也好像是这片寂静森林在风中低语。那些故事里,有边疆的风土人情,有战友间的深厚情谊,也有对未来的无尽遐想。在这些故事中,我似乎找到了一种慰藉,一种在这片荒芜中也能生长的温暖。
就是这样的场景也不长久。老罗突然接到去分区指导民兵训练的通知。临走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缺了前后页的诗歌集,郑重地塞到我手里,再三叮嘱我保管好,回去一定要还给他。那本诗歌集的纸页已经泛黄,却透着一种岁月的沉淀。我接过书的那一刻,看着老罗的背影,感觉也有了一些伟岸。
作者1978年在滇西耿马县老罗走的那个晚上,接替他的人还没到,我成了森林帐篷中唯一的主人。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森林的神秘与恐惧,其实只有一线之隔。我抱着上了膛的半自动步枪,蜷缩在帐篷里,几乎整夜未眠。帐篷外,篝火在夜风中摇曳,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为我壮胆。我望着火光,思绪却飘得很远,想起了老罗,想起了那位画画的女兵,想起了这片森林深处的每一片叶子、每一阵风。
终于,在黎明的第一声鸟鸣中,我疲惫地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汽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的轰鸣声将我惊醒。说实话,每天路过这里的车辆少之又少,能看到车上的乘客,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急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钻出帐篷,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车的踪影。或许,那辆车是在山下抛锚了吧……我望着远方的山路,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却又很快释然。这片森林,本就是充满了未知与等待的地方。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帐篷上,斑驳的光影仿佛是时间的碎片。我坐在帐篷外,翻开老罗留下的那本诗歌集,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每一行文字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我轻轻地读着,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或许,这片森林并不寂寞,它有风的低语,有鸟的歌唱,还有像老罗这样的人,用各自的本性为这片土地赋予了生命。
就在我做好一盘佛手瓜丝炒罐头牛肉时,公路上忽然走来一位年轻的姑娘。她的出现,打破了这片森林的寂静。从她的穿戴可以看出,她是从大城市来到孟定农场的知青。姑娘明眸皓齿,皮肤白净,那轻松自然的神态,倒让我有些紧张起来。她径直走到帐篷前,轻声问道:“解放军同志,有开水吗?”我愣了一下,或许是老罗的“遭遇”,提醒我下意识地绷紧了男女之间的防线,我机械地从帐篷支架上取下水壶递给她。
记忆中的女知青 AI绘图姑娘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水后,盯着简易桌上的饭菜,笑着说:“看不出来,当兵的还能做出这么香的饭菜,我可以尝尝吗?”我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一顿饭也算不上违纪,便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吃。姑娘冲我笑了笑:“真的哦,那我不客气啰。”这个口直心快的川妹子说干就干,三下五除二就把桌上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来了一句:“巴适得很!”
说实话,看她吃饭真是一种享受。她的动作自然、干脆,仿佛散发着一种天然的魅力。当我正准备打开话匣与她交流时,搭载她的那辆货车哼吱哼吱地开了上来。姑娘起身准备上车,临走前,她回头冲我喊了一句:“当兵的再见啰,我会来看你的。”
那一刻,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温暖而明媚。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萍水相逢的友谊或许并不深厚,但她那句“我会来看你的”,却像一颗种子,悄悄地种在了我的心里。
知青姑娘走后,原始森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我依然守着这片柴堆,守着这片森林,也守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故事。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但这片森林,这段时光,还有老罗的故事,以及那位川妹子的笑容,都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也会永远铭刻在心底。
作者武书明,1976年入伍,原成都军区守备二师政治部新闻干事,八一制片厂纪录片室兼职电影摄影记者,三次荣立三等功,陆军少校。1993年转业到原遵义电视台,主任记者。2004年获贵州省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2005年获贵州省劳动模范称号,2016年退休。
撰文:武书明
一审:龙菊珍
二审:李 佳
三审:谢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