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
同学是位资深影迷,大学时我们常常聚在一起通宵刷片儿。前些天,他向我展示二十多年攒下的影院票根。那种富甲天下的景象怎么形容呢,感觉拿去当结婚典礼满天纷飞的彩纸,都能狂撒十来场。
票根上有个细节颇令人感怀。热敏纸上的印迹时间一长就漫漶不清,同学就用签字笔将每张票根上的片名、版本、票价、时间等信息再描摹一遍。三四年前的票根,白纸上只余同学一笔一画的字迹,就像小时候过家家的山寨票据。
集票根是文青的标配,坚持这么久的可能寥寥,坚持这么久还让过去的记忆幸存,更为难得。我比同学更夸张,几乎带点儿记忆属性的纸片都舍不得丢。英语里对这种纸片还有个专有名词,ephemera,蜉蝣一样的短效物。明信片、证件、卡片、海报、手册、地图和传统票据以外,我的票夹里还有自认为重要的预约券、挂号单、收据、验光条、进门条,以及写在餐巾纸上的留言、用树皮和叶子写的信、儿子收到的用拼音写的小纸条“我Xǐhuan你”。
我还不是最疯狂的。著名的街头摄影家薇薇安·迈尔保存底片和各式票据、信件、剪报的盒子,填满了整个双车位车库,地板都给压变形了。薇薇安说“我的一生在一个个的盒子里”。
收集成癖,不免为癖所累。现在我书桌旁还有一摞纸片等着分类标注、收纳归位,这会耗费我半个休息日的时间。有时我也想学导演伍迪·艾伦,不怀旧,不恋物,不悔恨。伍迪·艾伦从不保存纪念品、电影剧照、海报、通告单,结束就结束了,“别以之作为笑谈,要继续前进”。当我想洒脱一点,把那摞纸片一股脑塞进手提袋时,我读到了《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一本由各种纸片和旧物串起的回忆录。一张外公写着“我们修表去了”的字条将作者带回了某个遥远平凡的午后,激荡起浓烈的思念和情绪。字条是那段真切的生活存在过的,一点微弱的证据,这也是保存纸片们的意义。
如今的电影票,花活儿越来越多,小黄人、海报和特殊字体都印在了票根上,给同学摹画片名增添了游戏难度。然而,花点时间为回忆建立一个超链接是值得的。这些纸片啊,像一个个普鲁斯特的小玛德莱娜蛋糕,封装着情节、环境、音响、味道和心绪,一旦触碰,一切就都像琥珀一样,重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