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工人日报)
蝉刚歇,我光脚踩上青石板。烫得直蹦,老远就听见外婆扯着嗓子喊:“小兔崽子,跑慢点!”她那蒲扇晃得像片快掉的老荷叶,扇边都耷拉成毛边了。
城里空调风跟刀子似的,吹得人脖子生疼。乡下热气软乎乎的,像刚出笼的馒头。我“咣当”推开老屋木门,凉气顺着砖缝往上蹿,混着老木头发霉的味儿。外婆蹲在井边搓瓜,银头发上沾着水珠子。“这瓜在井里泡了一宿。”她把瓜往我怀里一怼,“比冰棍还凉快!”我咬一大口,甜汁顺着胳膊肘往下淌。
竹床往香樟树下一撂,外婆先抓把艾草在四角熏。我往蓝布包袱上一躺,“月亮里住着嫦娥……”外婆的声音混着扇子“沙沙”响,比知了还让人犯困。
夜深了,露水把狗尾巴草压得直不起腰。外婆扇子还摇,凉风里混着艾草苦香和晒过的棉被味。树影在她脸上晃,像水缸里晃悠的月亮,皱纹里都藏着笑。
雷雨来得急,我们吭哧吭哧把竹床搬进堂屋。扇子在油灯下泛着黄光,外婆教我认房梁上的蝙蝠。雨点“噼里啪啦”砸瓦片上,像小脚丫在屋顶跑。扇子摇得慢了,却更稳,凉风里飘着新晒的稻谷香。我偷瞄她,见她眼皮直打架,还硬撑着给我扇。
走那天,外婆用塑料布把蒲扇裹了三层,硬往我包里塞。扇柄上歪歪扭扭刻着“平安”。现在我坐在空调房,常把蒲扇搁膝盖上。竹骨沁着凉,我儿时画在上面的荷花被岁月泡软了,像浸了水的宣纸。前些天打视频,见她又坐在香樟树下摇扇子,银头发飘着,像蒲公英要飞走。我鼻子一酸,突然明白:这扇子哪是摇风?它摇落满树蝉鸣,摇醒井里月亮,摇着时光,把外婆的爱织进夏夜,织成张温柔的网,兜住我所有夏天的疯跑和傻笑。
故乡的味儿,就是蒲扇摇的风。这风从记忆里吹来,带着井水的凉、甜瓜的甜、艾草的苦,还有外婆手心的暖。它轻轻拂过心尖,在炎夏开朵不谢的荷花,花瓣上沾着扇子摇落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她永远弯着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