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县旧城东南的护城堤里,有一座一里来长的高台,前枕长堤,半浮水面,状似半月,名曰“琴台”。相传春秋时期,孔子的弟子宓子贱治理单父(今单县)有方,常于此处弹琴抒怀。盛唐时期,李白高适等著名诗人曾在此吟咏。咱们今天就讲讲宓子贱治理单父的故事。
□张漱耳
孔子门生 谦谦君子
宓子贱,名不齐,春秋末期鲁国人,生于公元前521年。宓是个多音字,读“mi”之外还读“fu”,故通“伏”,后宓姓被伏取代不存。
宓子贱小孔子49岁,是孔门72贤人之一,排名第14。《论语·公冶长》所记第一人公冶长,第二人南宫适,第三人即宓子贱。原文: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译为白话:孔子评论子贱说:“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呀!如果鲁国没有君子的话,他是从哪里学到这种品德的呢?”
孔子捧子贱君子,真意是宣传自己。他说鲁国如无君子,宓子贱也不可能学到君子的品德。言下之意,标榜自己就是鲁国的君子,子贱的君子之德是从他身上学到的。
话虽有抬高自己之嫌,但也说明宓子贱深得孔师赞赏。故年纪不大,就累积了些许名气,鲁定公相继选拔了孔子的两名学生巫马期和宓子贱去做单父宰。
巫马期也是孔门72贤人之一,小孔子30岁。在单父宰任上展现的是实干家的做派,每天“戴星而出,戴星而入”,依靠不辞辛劳,单父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宓子贱接任巫马期,能否干得像他一样,不少人为之担心。
赴任前,宓子贱首先求教于孔子。孔子告诫说:“当了官以后,不要随便迎合人和拒绝人,也不要随意责怪人和许诺人。轻易许诺就会丧失节操;一概拒绝,就会疏远众人,结果必然闭目塞听,好像处在高山深渊之中,仰望看不见山顶,想知道深渊又不能测量。”宓子贱点头称是,奉为圭臬。
宓子贱在鲁国有个叫阳昼的朋友,他前去道别,阳昼正在河边钓鱼。宓子贱说:“我要到单父上任了,您有什么要嘱咐的吗?”阳昼沉思片刻,说道:“我一个穷打鱼的,不懂得为官施政。只有两点钓鱼体验,说给你听听吧。”接下来就说:“河里有各种各样的鱼,凡是见到钓饵就咬、争相吞食的,准是那令人讨厌的阳鱎。这种鱼肉薄味淡;而那种凡是见到钓饵,好似看见了,又似没看见,不争不抢,想吃又不贪吃的,多是鲂鱼。这种鱼肉厚味美,令人喜爱。”
宓子贱若有所思:“唔!妙,很妙!”他是从中悟出,治理好一个地方,要知人善任,远离那些趋炎附势、利欲熏心的小人。
宓子贱前往单父走马上任。离城还有几十里,前方尘土飞扬,车盖如云。单父的官吏大户、士绅名流出城迎接,欲与新县宰套套近乎。宓子贱一看这帮人跑这么远迎接自己,猛然想起阳昼的告诫,催促车夫:“阳昼说的‘阳鱎’来了,不要停,赶过去!”
胸有丘壑 有张有弛
宓子贱成为单父的最高长官后,与前任巫马期迥然不同。
巫马期每天是最早一个到达、最晚一个离开,件件事情亲力亲为。好在单父只是一个县,巫马期通过不遗余力地工作,让百姓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当然,单父虽小,也事务繁杂,他也付出了代价,经常忙得连轴转,身心俱疲。
宓子贱来到单父,没见怎么施展拳脚,每日只端坐于衙门之内,坐镇指挥。《吕氏春秋·察贤》称他“身不下堂”。精通六艺的他,下了班居然还有雅兴来到城南高地鸣琴唱和,仿佛世间纷扰与己无关。从不见他披星戴月劳作,更没有忙忙碌碌通宵达旦处理公务。
然而,伴随宓子贱旋律悠扬的琴声,单父百姓依然安居乐业,社会和谐稳定。
原来,宓子贱在表面上若无其事弹琴,实则心中自有丘壑。他深谙用人之道,善于发掘并任用贤才,信任下属,敢于放手。每天一上班,就吩咐停当,让每个人都在合适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从而自己得闲弹琴,向下属传递出一种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状态。
有人说他是推行无为而治,好像是,又不是。譬如,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社会风气问题,就一直盯住不放,抓得很紧,决不轻易妥协。他认为好的风气所至,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坏风气形成,如污泥浊水,不可收拾。
一次,齐国攻打鲁国,军队要经单父。当时小麦正待收割军。眼看齐军就要来到,各家收各家的麦子已经来不及了。手下向宓子贱建议,放城里的人出去,不管谁家的麦子,谁收割了归谁所有。这样就能很快收完麦子,不让敌军得到一点军粮。一连向宓子贱请示了三次,他都坚决不答应。
没过两天,齐军来了,抢割了单父的许多麦子。于是鲁国就出现了对他的谤议。大夫季孙很恼火,派人召来宓子贱,厉声谴责:“老百姓辛辛苦苦种的麦子,你拦着不让放人收割,反倒留给齐军,这岂不太令人痛心了吗!如果敌军突至,你预先不知道,还有情可原。可是三次向你建议,你都不答应,难道这是为国家着想吗?”
宓子贱心平气和地解释:“依下官之见,今年的麦子被齐军割了,明年还可以再种。如果一来贼寇,就让那些不种田的人任意收割别人的庄稼,就助长了人们盼望贼寇再来的心理。况且单父一季的小麦,咱们收了,鲁国也不见得富强多少;丢了这些麦子,也弱不了哪去。如果这一次鼓励百姓不劳而获,去抢别人的劳动果实,那给人们心理上造成的坏影响,就不是三年五年所能消除的。”
听了宓子贱这一席话,季孙明白了,自己只看到几斤麦子,宓子贱却考虑的是社会道德风气这件大事。羞愧地说:“还是你见识深,想得远。”
一天清早,宓子贱闲逛鱼市,发现有人在卖怀孕了的鱼。宓子贱掏钱把大肚子鱼买下。又见邻摊在卖十分鲜活的小鱼,又把小鱼也买下来,提着鱼篓走出了集市。
人们认出了买鱼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宓子贱,不少人一路跟在后面看他买这么多活鱼做什么用。宓子贱走到河边,把鱼都放掉了。单父的百姓这才明白:大鱼现在有孕,正是产籽期;而小鱼还没有长大,不能伤害。把这两种鱼吃了,河里的鱼不就越来越少了吗?
这事不胫而走,在全县传开。从此,渔民打到怀孕的大鱼和还没有长起来的小鱼,一律放掉。
宓子贱的品行还影响到单父其他领域。农民勤劳耕种,三教九流守礼奉法,成为春秋时期的文明县。
鸣琴而治 师生褒奖
宓子贱鸣琴而治声名鹊起。为政三年,史书称单父被治理得“风淳、俗美、物阜、年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史记》也说:“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好一个“不忍”!说明宓子贱带出的好风气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浇灌到了老百姓的心田。单父上下纷纷称赞宓子贱治理有方,是难得的好官。就连他的衙门,都被亲切地称为“琴堂”。
孔师对“鸣琴而治”大感兴趣。在宓子贱看望自己时这样问他:“鸣琴而治,是怎么做到的?”
宓子贱答:“学生像对待父亲一样尊敬百姓长辈,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百姓的子女,抚恤孤儿,爱护百姓,和百姓同欢乐、共忧患。没想过对他们滥用高压,实行严苛政令。”
孔子叫好。沉思片刻,又说:“不过,这是末节,恐怕还是不够。”
宓子贱又答:“学生团结了一批人,我就像对待父辈、兄长、知心朋友一样对待他们。”
孔子点头:“嗯。可以教给他们仁义道德,这些人一定会拥护你。不过这是中节,也不足以治理好一个地方。”
宓子贱又答:“单父有五个比我贤能的人,我把他们当做老师,依靠重用他们,施政大有成效。”
孔子这才感慨地说:“知人善任,重用人才,为人谦虚,难怪,难怪!从前尧舜治天下,总是到处访贤能辅佐自己。选用贤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可惜你只管这么个小地方,即使治理一个大的国家也行啊!”称道宓子贱还可以做更大的官。《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的这最后一句原话是:“惜哉!不齐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则庶几矣。”
宓子贱在鲁都还偶遇了前任巫马期,几句寒暄后,巫马期禁不住提出一个问题:你为何能如此轻松自在,我却活得辛苦劳累?
宓子贱微笑道:“一味实干,亦能治理有效,谁也不比谁差池。只是一人之力,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子?为避免蹈你覆辙,让自己保持轻松,我只得靠指挥各个岗位上的人群策群力。”
后人筑台 流芳百世
后来,宓子贱离开单父攫升鲁国大夫。公元前445年,76岁的他作为鲁国使者去吴国,宓子贱携带通关文书,从曲阜赶往梅里(今无锡梅村)。不料走到安徽寿县东南30公里的瓦埠乡时,吴国与楚国正在前面浴血战斗,难以通行。他被迫滞留数日,其间染病,无条件救治,致生命耗竭过世。因为打仗就地简葬。故他的墓就在瓦埠乡铁佛寺附近的山岗上。墓前立有石碑,碑文:“子贱为鲁使吴,死于道,因葬焉。”
因宓子贱昔日鸣琴而治名声,寿县瓦埠诞生了“驴尿不撒子贱坟”的民间传说。称当牲畜经过墓区时,为确保墓主人高雅的志趣,它们自觉回避排泄。当地后又衍生出“护墓田忌施粪肥”的生产习俗。据《寿县志》记载,北宋时期因瓦埠民众自发守护宓子贱墓,赐名“君子镇”。
单父的官民更是怀念宓子贱。在他当年鸣琴的地方建筑了一个琴台,寄托景仰之情。
世变千年至唐开元年间,时任单父尉陶沔(miǎn)在旧台的基础上加工整修,扩成前方后圆、规模宏大的高台,正式定名“琴台”,并在台上修建了供祀宓子贱和巫马期的“二贤祠”。
陶沔与大诗人李白是好朋友,李白四次受邀来单父,累计居住数月。公元744年,李白客任城(今济宁),恰好杜甫、高适都在山东,陶沔与单父主簿李凝盛邀三位大诗人聚集单父,携手一同登上琴台,饮酒赋诗唱和怀念宓子贱。
琴台上的李白挥笔写道:“筑台像半月,迥出城南隅。置酒望白雪,商飙起寒梧。秋山入远海,桑拓罗平芜。水色绿且明,令人思镜湖。”
高适写就《宓公琴台诗》:“宓子昔为政,鸣琴登此台。琴和人亦闲,千载称其才。”
唐以后琴台和二贤祠又多次修葺。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时任知县金天定再修琴台,扩建房屋,形成几套大院,并在此增设考棚,选拔人才。“延名师以讲学,集俊才而授业”,后成“鸣琴书院”。单父人对琴台极为推崇,认为“单县的灵秀在台”。
宓子贱,因琴台名显于身前,不朽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