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朔梅
今年的夏至,正吹西南风。天燠热,雨缠绵。听到沟渠间的流水声,看着漫上台阶的河水,便遥想起儿时这季节的快乐时光。
最有趣的是抓攻水鲫鱼。雨不停,水日夜潺潺奔向小河,在浜滩边冲出一个水潭。我们上学特别早,就为抓攻水鲫鱼。这或许也是鱼最快乐的季节。它们天性逆流而上,一夜的积累,水潭中早已储满了鱼。老远就听得到流水声和鱼的飞跃声。我们赤脚踩着青草循声而去。其实,我们不算早,早有几只猫蹲守在水潭边了。一潭的鱼挤挤挨挨,因为有活水下来,它们都不愿离开。渔获满满,有黄板鲫鱼、鲢鱼、泥鳅,甚至还有螃蟹、河虾,反正什么鱼都有!咋放?衣服脱下来,牛头裤褪下来。上学的事,早已抛到爪哇国去了。
下雨的间歇,太阳露脸了。溇漕内的水随潮而退,回归江河。我们筑起下水的缺口,用网兜候在那里。溇漕内的水越来越少,那些动作迟缓,或者舍不得离开的鱼,露出脊背在泥潭里挣扎。我们就浑水摸鱼,个个成了只剩眼睛的泥猴。如今,每刷到这样的微信视频,我都会告诉外孙女,外公小时候就这样。她大笑:怎么会这样?是啊,她怎能理解我们当年的快乐呢!
梅雨季,原本的小河一下子臃肿起来。水葫芦、浮萍像脱缰的牛羊,随波流浪。水桥边会出现平日里见不着的水生物,譬如河豚、龙虾。河豚皮肤毛糙,像癞蛤蟆。初看像塘鳢鱼,用手抓起来,它便将肚皮鼓得圆圆的,一肚子的不乐意。龙虾一袭红袍,硕大的头上,一对张飞眼,挺着双戟。你一靠近,它就以戟相向。当年龙虾还没泛滥,是稀罕物,于是养在浅木盆内。隔几天再看,它逃逸了。
最有趣的是看江猪(江豚)。早晨,想去水桥边看有没有搁浅的龙虾、河豚,发现斜对面三角洋内,正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大概有三五头。刚见着头露出水,想看个究竟,却又下去了。在头露出的当儿,喷出一根水柱。随即,屁股后面泛起像月牙铲似的尾巴。它们就这样蛙泳似的行进着。爷爷说那是江猪。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对它还是记不真切,只留着它蛙泳的优美姿势和喷出的水柱。
有时,梅雨季的河水真会漫过小桥。我家边上有一座小木桥,其实就是两块木板拼起来的。小木桥对准着鼻公家的门。迷信的说法,桥正对着门,那人家香火不旺,甚至绝后。鼻公讨了两个老婆,可就是无后。领养过两个小孩,也都走了。于是常趁夜晚,夫妻俩将木板移离桥堍至偏转。发了大水,小桥冲走了。鼻公高兴得摸着大鼻子呵呵。可水退了,桥又复归原位。有一次冲走后,队长将桥换了个地方。可那时鼻公老了,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梅雨季一过,暑假近了。在拿成绩报告单时,发现有位置空着。何老师说,胡琴台、刘小妹淹死了。我打了个激灵。胡琴台是我抓鲫鱼的伙伴,刘小妹是三好学生。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梅雨季每年不紧不慢着来,大水照样年年发。从此,我对水产生了敬畏。梅雨季一过,太阳热辣辣的,一种叫柴蟟的昆虫聒噪得烦人。一切照旧,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村口的梅子、李子都熟了。它们的汁液染红了我们的嘴唇,那味道是甜的,甜中带酸。
新学年开始时,总会有几个同学辍学,他们从此成了一辈子的农民。剩下的我们坐在教室里,高声朗读着:“我们的教室真好啊,毛主席的像挂在正面墙上……”心里想着那梅雨季里的事,想着那些个离开了的小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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