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日前,“从‘被漠视者’到‘发光体’——《凤舞》新书分享会”在北京举办。《凤舞》作者程青,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当代》杂志主编徐晨亮,《青年文学》主编张菁,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胡晓舟展开对谈,探讨这部“平凡女性史诗”中蕴含的生命韧性与人性光芒。
“我一直想写这样一本书,一个虚拟的女孩,生活在我虚拟的故乡,和虚拟的我一起长大……”是啊,谁不想有如影随形的、一起走到人生后半场的“天才女友”?《凤舞》就是这样一本属于中国女孩的梦想之书。程青以细腻而坚定的笔触,书写下了属于60年代生人的记忆、爱与梦想。
凤舞,就是那一个午夜梦回时,在镜中微笑的女孩。
《凤舞》程青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坏女孩 好女人
《凤舞》讲述了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苏北地区的女孩凤舞横跨半个世纪的成长故事。凤舞的一生,可以说是“被嫌弃的女孩的一生”。她出生于一个贫困家庭,家中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而她排行老五。在“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下,弟弟成为家里的主角,姐姐们成为配角,而“不上不下”的凤舞则受到了最大的漠视与轻慢。这个被漠视的女孩,连名字也是凑数得来的——四个姐姐分别以春、夏、秋、冬为名,到了她又是女孩,父母已无心再请人起名,随意便唤她作“小五子”。直到上学的时候,她才在老师的帮助下,误打误撞得了“花凤舞”这个肆意张扬的名字。这个看似小的情节设计,却点出了时代背景下,教育对于女性的特殊意义。从古至今,教育就不仅是男性改变命运的通途,更是女性突破“男尊女卑”观念的关键一步。在这个意义上,从新文化运动开始的教育变革,极大促进了女性地位的提升,扩展了女性参与社会事务的可能性——因为适龄儿童必须上学,凤舞才有了自己的名字,才能走出狭小的家庭,开启步入社会的第一步。
校园时期的凤舞,可以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坏女孩”。她美丽聪颖活泼,但没有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而是更关注校园人际关系,甚至与校园之外的人有了密切来往。她重视友谊,与小说叙述者“我”还有黄小橘等好友亲密无间,又与其他女孩勾心斗角,逐渐成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她早早有了“恋爱”的迹象,对许多男性表现出爱慕或亲近:上海表叔春旦、转校生谢文屿、混混头子魁五、体育老师方老师。校园时代的凤舞有天赋,却不够用心。这看似是性格问题,实质上却是成长问题。她之所以重视人际关系远胜于考试成绩,是因为她在原本的家庭中太缺乏爱、尊重与关怀,以至于她会想要紧紧抓住每一个能亲近的人。
她之所以“变坏”,是因为没有人告诉她,真正的“好”的道路是什么。只要努力且专心,她可以在考试中取得佳绩,可以在运动场上名列前茅,可以在舞台上万众瞩目,但是命运还是拉住了她向上跃起的脚踝——她因为嫉妒而放弃了田径训练,最后母亲以“反正也考不上”为由,迫使她放弃了高考,早早嫁给“有钱人”。
程青在书中塑造多个凤舞的鲜活“分身”,全面展现了上个世纪后半叶苏北地区城镇女性群像。在与凤舞的同学对比时,我们能最清晰地看到她原本可能会有的人生走向。比如,家境不错且是独生女的吕素静,就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与关注,虽天赋一般,却相当稳重认真。再比如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的黄小橘,父母虽也重男轻女,却还是在高考前轮番上阵给她辅导学习。在这一群女孩中,凤舞的起点是最低的,而她的一切行动,不过是在拼尽全力想要飞越屏障。
这样的一个“坏女孩”,却成长为一个“好女人”。纵然从小饱受歧视,她依然终其一生努力维系母亲与姐弟的家庭和谐。如此重视爱情的她,在嫁给了不爱的人之后,为了婆婆甘心多年忍受无爱的婚姻,并持续资助自己的母亲、姐姐和弟弟。哪怕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职场上取得成功,成为城里响当当的女强人,她依旧怀抱着对纯粹爱情的热烈向往,在与谢文屿、方老师重遇时,还是义无反顾全情投入。这样的“好女人”文学形象,对于像笔者这样的90后乃至00后的读者来说,已经有些陌生疏离了。对于新千年成长起来的女性而言,爱自己,是越来越无需论证的真理;爱别人,则越来越需要琢磨和掂量。但在凤舞这一代女性看来,恰恰相反——爱,或者说奉献,是确认自我的一种方式。
这或许是爱情对于凤舞如此重要的原因。
世纪末的爱情
“那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1999年,她三十六岁,他四十七岁。”《凤舞》里,总是有这样异军突起、动人心魄的时刻,勾勒出时代的印记。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凤舞与年少时倾慕的对象方老师相遇,几乎有天崩地裂一般的幸福。在许多年轻读者看来,这一点或许会有点奇怪。世界那么大,为什么兜来转去,还是这一个人?这就是情感的时代印记。在那个刚从传呼机转用手机的年代,世纪末的爱情,还带着柔光,带着怀想,带着一往无前的浪漫主义。如果凤舞要涅槃重生,或许就必须在这个时间点。一百年才有一次的转折,自然会带给人们非同一般的情感体验。
程青已经写了十几部长篇小说,但《凤舞》的位置依然是独特的,是其“写作时间最长、篇幅最大”的长篇小说,因为她想书写时代的变迁。“这本书主人公都是有出生年月的。她的每一个成长、每一个情感波折,包括她如何走上职场、如何走到生命更加开阔的境地,都是跟着时代的发展。”也就是说,凤舞的一生可以说是微缩的“心态史”,我们可以从她的观念与情感变化里,捕捉到时代的脉搏。
程青
于凤舞而言,亲情、友情、爱情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她受尽家人的漠视与榨取,却还是小心翼翼呵护亲情,因为这个家庭,就和这个她离不开的咸城一样,虽容不下她过于丰沛的灵魂,却始终是她扎根的地方。小说叙述者“我”曾说,凤舞是一个“心太重”的人。何谓“心太重”?便是挂念太多,无法割舍。这是从童年便根植于心的乡土观念,是古代中国的印记。
友情与爱情,则是一体两面,标志着凤舞个人意识的觉醒与确认。友情是陪伴,爱情是向往。作为叙述者的“我”,与凤舞一起度过了童年、少年,再行至中年,凤舞带给“我”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我”也在凤舞受到伤害时给予支持。这种陪伴,就像阅读长篇小说的感觉一样,春草绵延,更行更远还生。
爱情,则是凤舞在不同阶段的向往。上海来的表叔春旦,代表着“外面的世界”,正是大城市的气息为春旦蒙上了滤镜。在夜晚散步时,凤舞突然跟“我”说,她想试着亲春旦一下,这个想法让“我”大吃一惊。若是放回到时代背景,读者不难猜测这个举动给“我”带来的震撼。但细细品读前后文字,能感觉到对凤舞来说,这更多的是一种勇敢地表现,类似于同年龄段男孩的爬树竞赛等活动。类似的情感体验,也体现在校外人员魁五身上。凤舞对他的欣赏,很明显在于他的社会话语权,在于他的独立与自由,还有良好的家庭氛围。
书中戏份最重的男性角色谢文屿,更折射了凤舞从少年到中年的心态变化。作为同学,谢文屿吸引凤舞的特征,是超越同龄人的学识、阅历以及待人接物的从容,这其实也是凤舞期待自己所能拥有的品质。谢文屿不仅吸引凤舞,更吸引了黄小橘还有“我”。备受女同学们喜欢的他,也是这些女孩的理想化身。
爱情是理想的投射,在那个女性尚且没有充分发挥出可能性的时代,爱情很多时候就悄无声息地代替了理想。而当这些女孩成长为女人时,爱情又成为了青春的化身。三十岁后的凤舞,已困于小城的柴米油盐,在追逐爱情的时候,也是在追逐自己青春的幻影。当她与谢文屿、方老师旧情复燃时,她似乎想找回的,是年少时那个更加勇敢的自己。
天使望故乡
“我一直想写这样一本书,一个虚拟的女孩,生活在我虚拟的故乡,和虚拟的我一起长大,我们一起爱上虚拟的异性,有虚拟的好友,过着相似又不同的生活,我们就像是彼此的分身,我们之间有着难以描述的吸引和微妙的疏离。”(《凤舞》后记)程青坦言,这本书她最想写的,第一是女性跟着时代的成长,第二是故乡的地域文化。她用细腻而深沉的笔触,不疾不徐地写下了属于苏北故乡的女性史诗。正如徐晨亮所评价的,“恰恰因为它(《凤舞》)的长、它的厚度,以及丰富的细节,才让我们有一种感觉,是我们陪伴着主人公一起呼吸,一起成长。”
故乡,或许是每一个作家都会不断回顾的主题。故乡意味着什么?当我们回望故乡时,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程青表示,正如她在本书题记里所引用的诗句所言,回望故乡,是寻找“一扇找不到的门”。“在平凡生活中,我们好像经历了许多,但我们自己却看不清,等到看清的时候,人生已经过去大半,是这样的一种感受。”终其一生,凤舞,以及许多像凤舞一样的人,都在寻找一扇看不见的门。亲情如是,友情如是,爱情亦如是。至故事的最后,程青为凤舞设置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凤舞收养了一个孩子。这是一扇新的门,或许会将她带到另一层境界。
程青《凤舞》新书发布会现场
作为本书责编,胡晓舟最开始阅读书稿时,便提了一个问题:“凤舞可以这么好吗?”这也是笔者初读此书时的疑惑。但当我们合上书页,眼前浮现的,却确确实实是真实的人物形象。张菁表示,“作者恰恰告诉我们说,人可以这么好,因为她总要支撑自己的信念,在自己的信念里面,有光亮,有希望。而希望不仅仅在未来,更在于此刻,它是我们与世界、和身边人交流的态度与方式。”
或许,凤舞这一形象之意义,恰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梅诗金公爵。旁人看来的“傻”,实际上是天使的光辉。天使回望故乡,而我们在与天使的对望中,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局限。
凤舞代表着那一代女性最可贵的品质:无私、勤劳、纯粹、独立、勇敢。她们或许是最相信爱、也是最能践行爱的一代女性。正是那样的年代,孕育了这些“从荒芜中生长出爱的力量”的女人。而《凤舞》,便是为这千千万万女人量身定制的多面镜——一束光线从起点出发,不断折射,不断加强,直至世界尽头,直至无穷远方。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