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政府采购报)
转自:中国政府采购报
【天地之间】
常沙娜:用一生“临摹”敦煌
■ 梁水源
1935年巴黎的秋天,塞纳河畔的旧书摊上,一本泛黄的《敦煌石窟图录》悄然改写了一个中国家庭的命运。24岁的常书鸿翻开书页的瞬间,300余幅来自甘肃敦煌的壁画与塑像照片再次叩击心灵——那些在沙漠中沉睡千年的艺术瑰宝,那些比卢浮宫更早的飞天、比巴黎圣母院更绚丽的藻井,让这位已在法国艺术界崭露头角的画家潸然泪下。
“你们看!”常书鸿将图录摊开在友人面前,指尖颤抖着划过第257窟的飞天,“这些线条,这些色彩,比文艺复兴早一千年!”他发现,敦煌壁画中的人物造型、构图技法,竟与欧洲中世纪艺术形成奇妙呼应。然而,这些国宝在故乡却无人问津。
1936年春,常书鸿在巴黎举办了“中国敦煌艺术展”。当观众为临摹的《张议潮统军出行图》惊叹时,他却在展厅角落挂出一幅自画像:画中人背着行囊,面向东方,脚下是散落的《敦煌石窟图录》书页。
“我们是中国人,不能数典忘祖。”1937年,常书鸿带着妻儿踏上归国轮船。4岁的常沙娜蜷缩在母亲怀里,听着父亲反复念叨这句话,尚不知命运已将她与万里之外的黄沙大漠紧紧相连。
1943年11月,敦煌的寒风中,12岁的常沙娜裹着父亲的旧军大衣,望着眼前景象怔怔出神:千佛洞前,几头牛羊正在啃食洞窟外的灌木,而洞内,流沙堆积如小山,脱落的壁画碎片散落在断垣残壁间。“欢迎晚餐”是三碗清水煮面,配着盐罐和醋瓶。那夜,常沙娜在土炕上蜷成团,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突然想起巴黎公寓里温暖的壁炉。
第二天,当常沙娜跟着父亲爬上“蜈蚣梯”钻进第254窟时,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晨光从洞口斜射而入,照亮了满壁的飞天:她们衣带当风,手持莲花,有的弹琵琶,有的撒花瓣,色彩虽已褪去部分,但线条依然流转如歌。“这叫‘天衣飞扬,满壁风动’。”常书鸿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常沙娜掏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从此,每天攀爬“蜈蚣梯”成了她最期待的时刻,有时兴起,她还会在洞窟里唱起《长亭外,古道边》,歌声在石壁上撞出悠长的回音。
在敦煌的日子,常沙娜的临摹本堆成了小山。父亲为她定制了严苛的课程,从系统性临摹,到技法特训,再到文化解码,5年间,她临摹了217幅壁画,用坏了37支狼毫笔。
1948年赴美留学时,她携带了100幅临摹作品。当展开那幅北魏飞天临摹稿,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在画纸上,飞天的衣带仿佛就要飘起来了。教授举着放大镜惊叹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奇迹?”
而留美期间,常沙娜始终心系敦煌。收到父亲“新中国成立了”来信后,她立刻中断学业。归国行李箱里,除了临摹稿,还有一本写满笔记的《敦煌纹样辞典》——那是她用英文标注的“敦煌设计元素库”。
“来清华当助教吧”,1951年,故宫午门的敦煌艺术展上,林徽因被常沙娜的临摹作品吸引,这位建筑学家握住她的手,“我们需要把传统纹样变成现代设计。”在林徽因指导下,常沙娜以隋代305窟的“莲花藻井”为蓝本,设计出景泰蓝和平鸽丝巾。当苏联舞蹈家乌兰诺娃将丝巾系在腰间起舞时,鸽子的羽毛在聚光灯下流转出敦煌壁画般的金色光泽。“这是新中国最漂亮的礼物!”乌兰诺娃的赞叹,让常沙娜红了眼眶。此后,她的设计还融合了中国地标:人民大会堂宴会厅藻井莲花灯,灵感源自元代465窟“八宝纹”;香港金紫荆广场中央紫荆花雕塑,花瓣纹路取法唐代328窟“宝相花”;民族文化宫大门上,敦煌“卷草纹”与藏族“八吉祥”完美融合……
1983年,常沙娜出任中央工艺美院院长。没有大学文凭的她,在开学典礼上说:“我的文凭在敦煌洞窟里,在217幅临摹稿里。”她创立“敦煌艺术研修班”,带学生赴敦煌写生。当“90后”女生在洞窟里抱怨“信号差”时,她指着满壁飞天说:“当年我临摹时,连电灯都没有,点的是煤油灯。”在《敦煌历代服饰图案》的编纂过程中,她坚持手绘所有纹样。“电脑做的线条是死的,敦煌的线条会呼吸。”她这样阐释。
2024年春晚,当93岁的常沙娜设计的《年锦》纹样在屏幕上绽放时,远在敦煌的父亲墓前,一束野花正在风中摇曳。如今的常沙娜,仍保持着每年回敦煌的习惯。在父亲的雕像前,她总会轻声呢喃:“爸爸,好久没见你了……我老惦着你。”而当九层楼的风铃响起,那个爬梯子、哼小曲的临摹少女仿佛从未离开——她的画笔仍在黄沙中起舞,她的心跳仍与千年艺术同频。
从塞纳河到月牙泉,从战火纷飞到盛世中华,常沙娜用一生证明:真正的艺术守护,不是把文物锁进玻璃柜,而是让它们活在当下,长在未来。当她的设计出现在手机壳、丝巾、建筑立面上时,敦煌,这个曾被遗忘在沙漠中的艺术宝库,21世纪以多元样态焕发出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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