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脊梁(图)
创始人
2025-07-17 05:4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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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风中璎珞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道冰河,玛旁雍错的蓝在眼前升起。那不是天空的倒影,而是大地裂开的伤口里渗出的眼泪。远处冈仁波齐的雪冠悬浮在云雾中,像一顶被天神遗落的银冠。藏族向导次仁指着山脚绛红色的经幡群说:“那里住着阿里的心跳。”

  是的,我听见了。风掠过的刹那,牧羊女腰间的银铃便和寺院檐角的铎铃应和起来。她们穿着彩虹织就的“邦典”围裙,黑氆氇藏袍上缀满绿松石与珊瑚,走动时仿佛移动的唐卡。有位老妇人蹲在玛尼堆旁打酥油,镶着金丝边的羊羔皮袄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让人想起千年壁画里走出的供养人。

  次仁告诉我,这些世代相传的服饰藏着密码。姑娘们辫梢的红穗子数量暗示待嫁的年岁,男人斜插腰刀的银鞘上錾刻着家族图腾。最动人的是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铜镯,总在深夜火塘边轻轻相碰,发出类似箜篌的余韵。

  暮色漫过札达土林时,我误入了一场婚礼。新娘头顶“巴珠”头饰,九颗蜜蜡珠垂在额前,宛如凝结的星辰。当新郎为她系上缀满银币的“嘎乌”时,老人们突然用苍凉的声音唱起了“谐钦”。这种流传千年的长调像风化的岩层,每个颤音里都藏着盐湖的咸涩与牦牛的体温。

  深夜围坐帐篷,牧人取出扎念琴。六弦琴流淌的旋律让篝火都跳起了旋子舞,火光照亮琴箱上雕刻的吉祥八宝。此刻的琴声似孤狼对月长嗥,每个泛音都在土林间撞出回响。拉琴的汉子闭着眼,皱纹里积着三十年的风霜。

  在普兰的某个黎明,我遇见制衣的老匠人多吉。他的作坊挂着成排的氆氇呢,织机上的羊毛还沾着草屑。他向我展示一块用茜草染红的氆氇,那红色竟与古格遗址壁画上的朱砂别无二致。

  最震撼的歌声出现在穹窿银城遗址。当我抚摸那些风蚀的佛龛时,突然传来清越的女声。转身看见三个藏族女子站在断墙上,无伴奏的“拉伊”山歌在废墟间盘旋上升。她们彩色衬裙的褶皱灌满山风,歌声时而贴着残垣游走,时而冲向云霄,惊起一群岩鸽。那一刻,我确信听见了象雄古国的回声,那些未被经文记载的、属于牧人与匠人的史诗。

  返程前夜,次仁带我去听“仲谐”艺人说唱。老艺人沙哑的嗓音中,格萨尔王的战马踏碎了冰雪,他的铠甲化作满天星斗。当唱到珠姆王妃纺织彩绸时,老人突然抖动起五色幡旗,这时我方才彻悟,阿里人为何要用如此浓烈的色彩装点生活,在永恒的荒凉与寂静中,他们用服饰与歌声建造着流动的宫殿。

  风雪突至的清晨,我裹紧从牧民家买的旧藏袍走向经幡阵。羊毛粗糙的质感摩擦着脖颈,却莫名让人心安。狂风中,五彩经幡猎猎作响,宛如天地间巨大的扎念琴。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牛角琴声,恍惚看见先民们披着兽皮踏歌而来,他们的骨笛声里,有野牦牛奔跑的节奏,有冰河开裂的韵律。

  飞机掠过纳木那尼峰时,我翻开笔记,发现夹着一片彩缎残角。这是婚礼那夜,新娘悄悄塞给我的“扎西德勒”吉祥布。此刻,舷窗外的云海翻滚,恍如昨日看见的雪山牧民,他们的藏袍在狂风中鼓荡,却始终用歌声缝补着天地的裂痕。

  玛旁雍错

  第三次翻越冈仁波齐山口,我终于看见了那个传说中能照见前世的湖泊。天是冷冽的钴蓝,云絮如同僧人随手撒出的酥油糌粑,在五千四百米的高处,玛旁雍错的蓝从雪山褶皱里溢出来,漫过经幡褪色的边角,一直沁入旅人皴裂的眼底。

  藏族人朝圣时总爱说“转湖”,这两个字在舌根滚动,仿佛含着某种秘而不宣的韵脚。我蹲下身掬水,寒冽刺得手掌发痛。玛旁雍错的水是雪山千年的泪,我数着念珠般的波纹,此刻水中的倒影已不是来时模样,高原的罡风削去了都市人的轮廓,只剩双眼睛还亮着,像两粒未燃尽的酥油灯。

  正午的太阳把湖面熔成液态的青金石,远处冈仁波齐的雪顶倒悬其中,恍若沉入深水的白塔。转经的妇人背着装满鹅卵石的羊皮袋,她们相信每块石头都会在来世变成牦牛。有个老阿妈坐在玛尼堆旁歇脚,褪色的绿松石耳坠晃动着,只见她忽然用生硬的汉语对我说:“你看,水里有座城。”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云影正掠过湖心。某种介于蔚蓝与黛青之间的光在涌动,确乎显出了城墙的轮廓,还有细若蛛网的街巷。老阿妈往水里撒了把青稞,碎金般的颗粒下沉时,那些幻影便随着波纹碎成片片光斑。

  黄昏时分,我躺在纳木那尼峰投下的阴影里。湖水开始褪色,从孔雀蓝渐次转为银灰,像是褪下法衣的度母。对岸的拉昂错湖此刻应该正泛着幽绿的光。湖水的传说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互为倒影的飞天,一个捧月,一个拈花。

  夜色漫上来时,湖面成了倒扣的墨玉盘。银河低垂得能舀起星辉,某处传来牧人悠长的“拉伊”情歌。我裹紧氆氇蹲在崖边,看月光在浪尖上碎成万千经筒。远处有盏酥油灯在移动,大概是守湖的僧人正提着铜壶去汲水。

  临别那日,我舀了瓶湖水。同行的藏族汉子,看着玻璃瓶轻笑:“带不走的,玛旁雍错的水离不开这里。”果然,汽车在离开阿里后,瓶中液体竟变得浑浊,最后凝成青灰色的沙。此刻这些沙粒就躺在我书房的唐卡旁,每当月光透过窗棂,它们便隐隐泛起冈仁波齐的雪光。

  土林史诗

  暮色漫过山脉,我登上了土林之巅。无数根风蚀的廊柱在脚下铺展,夕阳将金箔碾碎在沟壑间,那些赭红、铁灰与沙黄的岩层便泛起微光,像沉睡经年的古老典籍被风掀动书页,露出时光的注脚。

  我是在某个黎明闯入这片地域的,越野车翻过垭口,天地骤然褪去所有柔软。车窗外掠过层层叠叠的土堡,它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割天空,如同被遗忘在时光褶皱里的城池。藏羚羊的蹄印在沙砾间忽隐忽现,恍若某种神秘的符咒。

  地质学家说这里曾是古特提斯海温暖的臂弯。千万年前地质运动的剧痛中,海水退成云絮,湖盆裂作峡谷。风携着粗粝的沙粒,用百万个昼夜在沉积岩上镂刻出塔楼、庙宇与倾颓的宫阙。我抚摸过那些岩壁的肌理,分明触到时光的掌纹,那些波浪状的横向沟槽是水的年轮,垂直的裂痕是风的铡刀,而凹凸的蜂窝状孔洞,大约是某个雨季遗落的泪痕。

  正午的土林是座失语的迷宫。赭红色岩柱投下棱角分明的阴影,将大地切割成几何谜题。我的影子在岩壁间游移,时而拉长成朝圣的僧侣,时而蜷缩成负重的牦牛。有藏族人告诉我,风起时土林会发出呜咽声,似是古格王朝末代公主仍在寻找她的银鞘藏刀。我屏息聆听,却只听见沙粒在岩窟间簌簌游走,像是时光的沙漏在悄然翻转。

  在某个背阴的峡谷深处,岩层间嵌着完整的贝壳化石,螺旋纹路清晰如昨,仿佛只要侧耳细听,就能听见远古潮汐的私语。砂岩断面上的纹理,分明是湖水在某个黄昏留下的吻痕。

  暮色四合时登上古格王朝遗址,残阳为土林披上紫金色袈裟,废墟的剪影在天地间勾勒出永恒的谶语。三百多年前,这个盛极一时的王朝在战火中崩塌,如今只剩风化的佛塔与褪色的壁画,在土林深处守着未解的偈语。我看见经幡在残垣上猎猎作响,玛尼堆的石头沁出霜色,恍惚间竟分不清哪些是人工的痕迹,哪些是自然的神工。

  破晓前起了风。砂岩的孔穴开始鸣奏古老的音律,土林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次苏醒。阳光刺穿云层时,我看见千万根岩柱同时泛起金红的光晕,宛如大地突然睁开了眼睛。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瞬间的层叠,就像这些岩层记录着百万年的光阴,而我们都是途经此地的风,有幸在某个清晨,成为时光褶皱里的一粒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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