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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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天津日报》副刊部编辑约我写写天津的桥，让我回想起十八年前，我们曾编撰过一本画册《天津的桥》。那是2008年，天津要召开一次全国桥梁大会，各地桥梁专家齐聚津门进行学术交流。市建委的同志委托我提前创作一部兼有历史文化纪念价值与学术资料参考价值的礼品书，赠予来津的客人们。

　　在编撰《天津的桥》之前，身为天津人的我还不曾知晓天津是全国桥梁最多的城市。随着对市内河流与桥梁的一一拍摄，我庆幸有了一次长知识、长见识的实践机会。

　　世界上的水城，或依海，或傍河，像天津这样濒临渤海、九河汇聚，史上还曾湖泊沽淀密布的“众水之城”，实属罕见。众水所钟之地，河多，桥自然也多。人们或许未曾想到，偌大个天津城，竟然起源于一座浮桥！

　　据说，1399年，明朝燕王朱棣起兵南下，初次取道不顺兵败北归，又于1402年取道沽河（今海河）时，命先头部队抢搭浮桥，大军渡河奇袭成功，一举南下攻占南京夺取帝位。后明成祖于永乐二年（1404年）12月23日，颁旨设卫筑城，命名“天津”，亦为“天子渡口”的由来。

　　桥，是一个吉祥的文化符号，蕴含多种寓意，代表着美德善行、与人方便、助人为乐。自古以来，修桥铺路就是全人类共赞的慈善功德。桥同时也代表着跨越阻隔，路途顺畅，一路平安，四通八达，哪怕千山万水，总有飞虹巧架。桥更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沟通，地区与地区之间的互惠往来，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携手共存，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交流合作。就连天上的天津（中国古代对银河的别称之一）不也有大群的喜鹊用翅膀搭起鹊桥，成全牛郎与织女的爱情佳约吗？

　　我们编撰《天津的桥》，立意就是将“桥都天津”的美好形象展示给世人。可以说，画册荟萃了截至2007年年底桥梁的精美图片，征集了摄影师刘寿江、陈国兴及摄影爱好者的新桥作品，也想尽一切办法，收集品相清晰的老桥照片和史料。画册分为十大类别：开启式铁桥五座、海河桥十六座、建设中的桥（如今早已建成）七座、市区河流桥九座、立体交叉桥二十一座、景观桥（包括公园内）五十多座、人行天桥二十五座、闸桥六座、山野（郊县）的桥十七座、消逝的桥（含浮桥和渡口）四十多座。其中，墙子河仅从海光寺以东，就消逝了近二十座桥。

　　因为约请了相关专家参与画册的编撰工作，他们为每座桥写了专业技术方面的说明文，我们只负责艺术画面的创作，做到图文并茂就行了。听说在那次全国桥梁大会上，《天津的桥》画册广受好评，许多来津的外地专家都说：“出席会议的最大收获，是得到这本资料丰富的画册。”

　　听到这个评语，我觉得没白下功夫。当初征集的摄影作品，只限于名桥、大桥，“群众演员”——众多小桥得靠编辑团队去实地拍摄，为此，我们走遍了市区的各条河流及公园。

　　为了拍好狮子林桥上的小狮子，拍摄者得赶上有朝霞的好天气，我们曾三次于凌晨四五点钟去“赶光线”，直到遇上好天儿拍出身披霞光的狮子林桥。画册中，狮子林桥用了横开两页篇幅，以波光粼粼的海河水纹作为衬景，上端和下端坐满了精选出来的姿态各异、憨态可掬的小狮子，还有坐在桥头的汉白玉大狮子。

　　画册若想做到图片清晰，不能采用别的画册上的“二次印刷”，必须得是原始照片。因此，众多的桥都得组织人力去拍摄，好在是市里的文化项目，各相关部门都大力支持。航道管理处还派出小船，带着我们几乎驶遍了市内“二级河道”：津河、卫津河、月牙河、四化河、仁爱河等。

　　那些河上都有许多漂亮的桥，卫津河流经天津大学、南开大学两所名校，一路向南流淌，河床越来越宽，而一道道桥梁造型别致，两岸茂密林木掩映着居民楼群，颇有当年北方泽国之遗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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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天津的桥独领风骚，不仅车水马龙，还能做到千帆竞过、海轮畅行，这就是海河桥中的王牌军——开启式大铁桥了。20世纪之初，天津已经发展成为国际港口城市，内河槽船和海运轮船往来如梭、水运繁忙。内河槽船的帆桅很高，海轮不仅船体巨大，还有高耸的烟囱。几百年来，水运枢纽都位于市区河段上游的三岔河口一带。随着城市近代化的脚步，国际海运贸易朝着中下游发展，这就出现了一个难题：海河两岸陆上交通需要增建大桥，但是南来北往的船只又怎么穿过桥下呢？于是，开启式铁桥应运而生。

　　为了兼顾水陆交通，海河上陆续架起了五座开启式钢桥，开启的方式各显其能，有的桥身可以立起，有的平转，有的抬升，机动灵活，随心所欲。合上时，桥上人车通行，开启时，河中舟船竞发，开开合合，水陆两便。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曾经撰文《天津的开合桥》，称赞“开合桥是天津的‘特产’”，“几乎全国的开合桥都集中在天津”。

　　依照建成时间为序，五座开合桥分别是：

　　金华桥，早在1888年，南运河上就出现了双叶立转开启式铁桥，由英国工程师金达设计监造，他是一位在天津、唐山备受尊敬的老侨民。1917年，因南运河裁弯取直，这座桥迁至如今的北大关。

　　1904年建成的老龙头铁桥，因天津火车站原称“老龙头”车站而得名，采用平转式开启。八国联军入侵京津后，法国为使其租界交通便利，要求清政府出资修建，后因桥面狭窄、车辆拥堵而拆除。

　　如今天津的标志性建筑之一解放桥，原名万国桥。1923年，选在老龙头铁桥旁边开工，1927年10月建成，耗资190万两白银，乃海河上造价最高的一座双叶立转式开启跨桥梁。

　　金汤桥的前身名为盐关浮桥，乃海河桥梁的“鼻祖”，始建于1730年，俗称东浮桥。1906年，清政府将浮桥改建为三跨径式钢桥，大跨固定，两短跨可以开启，为国内仅存的平转式开启钢桥。金汤桥有着极为重要的纪念意义。1949年1月15日，平津战役中，从东西两侧攻入天津的解放军在金汤桥胜利会师。继1404年“天子渡口”之后，天津城市的命运又一次和桥梁联系在一起。

　　2003年，市政府对锈蚀严重的金汤桥重修，恢复开启功能。此处并非交通干线，在海河西岸搭建观光平台和过街天桥，东端连接登桥楼梯，采用钢化玻璃铺装台阶。这么一来，老桥成为观光步行桥，夜幕下灯光璀璨，每逢节假日还喷泉列阵，百年老桥变得晶莹剔透，宛若童话仙境。

　　记得十几年前的妈祖文化节，热爱妈祖文化的民众于农历三月二十三日妈祖生日那天，簇拥着妈祖神像出了天后宫，登上彩船举办水上“皇会”，一路向东驶去。金汤桥为妈祖娘娘乘坐的宝船隆重开启，妈祖娘娘巡游海河保一方平安后回銮，铮铮钢桥开启送驾。那场妈祖圣诞庆典，堪称天津一大盛景。

　　金钢桥，始建于1903年，改建于1924年，中跨为双叶立转式开启，用电力吊成八字形，河床

　　畅通行船。1996年，因桥梁严重锈蚀，拆除重建时，放弃了开启功能改成固定桥身。或许因为我太热爱这些“老爷桥”了，始终为金钢桥不能再开启而感到遗憾。

　　如今海河流经市区的河段，已失去了船舶运输的功能，但这么多座曾经代表着天津昔日辉煌的开启式桥梁，绝不应只限于成为“水上博物馆”，后人定能开发其文化旅游新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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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河上的桥，构成了天津独特亮丽的城市风景线，不仅老桥在我国桥梁建造史上占有极独特的地位，姿态各异的新桥，也以质量与数量位于全国前列。至我们编撰出版画册的2007年年底，市区至塘沽的海河河段，拥有桥梁十四座，另有七座桥梁正在筑造或整修。如今，十八年的光阴过去了，海河之桥早已又是一番新面貌了。

　　进步桥，位于进步道与通南路之间，其形状令人联想到天津在全国率先通车的“和谐号”，且距火车站很近，我们特意在画页下方“开出”长列“和谐号”，并以七节车窗镶入进步桥，颇显巧思。

　　华丽的北安桥有些委屈，因与巴黎塞纳河某桥相似而受人诟病。其实，那些人对这两座桥都没细瞧。我有幸近距离端详过这两座桥，“天下文章一大抄”，天下桥梁也不过几种模式，虽说北安桥采用了桥头堡，但上面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寓意通达东南西北，是咱老祖宗的传承。桥两侧站立的也是宽袍大袖弹奏中国乐器的少女，已经做到“西桥东用”了呀！

　　大沽桥，连接大沽北路与五经路，其审美特点是由两个不对称的拱圈牵引。面向东方的大拱圈象征初升的朝阳，面向西方的小拱圈象征月亮，故俗称：日月桥。此桥因其不对称美与精巧的力学结构，屡获国内外大奖。也正是大沽桥陪伴在著名的解放桥身旁，方能显出新锐不让“老贵族”的气势。

　　解放桥的下游即是金汇桥了，它的特色乃“独塔单索面疏索斜拉桥”。西岸桥头耸立一座风帆形主塔，倾躺75°，远远望去恰如万里扬帆。

　　再顺流而下到了金阜桥，位于蚌埠道与十三经路之间。此桥的过人之处，在于轻型非对称结构，空灵剔透，简洁朴实。它还有个个性化贴心之处，主桥行驶车辆，两侧设有人行桥，通往海河带状公园，在方便市民通行上那是没说的了。

　　直沽桥，原名奉化桥。若沿袭“先有大直沽，后有天津卫”之城市发展史话，则可独占鳌头。它不仅在上游一侧设有人行桥，下游一侧还有景观步道，深受两岸居民和摄影爱好者的欢迎。

　　早年，天津人人皆知的刘庄浮桥，改建为市区第一座“独塔扇形双掌面钢索斜拉桥”了。这一专业术语我不懂，只知看上去省工又省料，两侧也设有人行道，朴素又亲民。

　　光华桥，原名四新桥，也是由浮桥脱胎换骨而来。桥帮形状非常奇特，竟然酷似银色的巨轮船舷，两端岸边还有“上船式”的旋转式“海员登梯”，独出心裁，令人眼前一亮。

　　再往下游走，就是跨河桥直接连着立交桥的海津大桥了，其实是这座桥的四条引桥伸向四面八方。若从地面上望去，觉得此桥相貌平平，俯瞰拍摄才能看全它那恢宏的气势。

　　随着海河入海口的临近，水流越来越宽，就到了总长达到2838米的滨海大桥了，从这头儿到那头儿得走两三公里。桥的主塔高达140米，相当于四十多层楼高。这在河流桥梁中，算得上是巨人了。

　　过了滨海大桥，还有海门大桥，过了海门大桥，还有海河大桥……九河下梢，九九归一，滔滔海河流水扑进大海怀抱时，三道巨桥好似凯旋门，宛若七彩牌楼，犹如越来越宽、越来越长的龙门，大海母亲拥抱远道回归的游子……

　　这还只是简略介绍了白日里海河上的桥，尚未描述海河夜晚的美景。夜晚，桥梁竞相披上彩灯，勾勒出自己美丽的轮廓，绚丽璀璨，如梦如幻。无风时，河中倒映彩灯之桥的“镜像”，微风吹皱水面，摇碎满河光影。因天津乃古时银河的别称，天上的银河只有银色，地上的天津，却令人疑是彩河落九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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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心的读者朋友会发现，还有两座靓桥没有说到，那是因为我和它们另有值得一提的缘分。

　　当年主管海河开发的部门，简称“海河办”，好像还有一个“地名办”。他们召集相关专家学者开会，专门给新建的桥梁起名字。有一次，会议主题是为大悲禅院附近的那座桥起名字。我的发言和填写的表格，都建议起名叫“永乐桥”，理由一则史传燕王朱棣大军从这里抢搭浮桥南征成功，天津建城于永乐二年，明成祖最大的贡献是命人编纂《永乐大典》，起名“永乐桥”，文化气息浓郁；二则这里邻近大悲禅院，“永乐”会令人联想到佛家净土“极乐世界”，普通民众都会喜欢；三则当时这里正在建设“天津之眼”，亦可寓含娱乐、欢乐之意。挺逗的是，听说主办方向市里报送的桥名备选表格，并未填写专家姓名。结果，市里一锤定音，选取了我提出的建议。海河上的桥，有一座桥的桥名是我给起的，我感到很骄傲，总算为家乡留下点儿“无形资产”吧！

　　另外的一次专家论证会，是评审即将新建的“大光明桥”装修设计方案。我一看设计图就乐了，当着人家设计师的面，就来了一通快人快语：“您让桥头两端站着四个光屁溜儿的大老爷们儿，半夜行人走到这里得吓一跳！到了冬天冰天雪地的，他们四位不觉得冷吗？再说，您也得让我们知道知道他们都是谁呀？西方的男神跑咱这儿站岗来啦？”

　　一席话逗得人们哈哈大笑。设计师很虚心地征求大家的建议，轮到我正式发言时，我认真地白话了一通：“既然沿袭大光明桥名称，就该在‘光明’二字上下功夫。是什么给地球带来了光明？日、月、星、辰，如果设计成四位中国神话里的人物立于桥头，国人在审美上比较能够接受。日、月、星的形象比较好办，不好处理的是‘辰’。‘辰’指的是时光、时间。辰时是指早晨7点至9点，霞光也不好以具象表现。清晨有露水，似可以水滴的形状代表‘辰’。”

　　看到那位设计师认真地做着记录，我又说了一些可供参考的故事：后羿射九日……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一个姑娘爱上阿波罗，但太阳神不爱她，姑娘变成了向日葵，永远追逐阳光……梵高的向日葵、梵高研制的颜料“阳光黄”……

　　当年，我常在各种会议上瞎白话，白话完了自个儿也就忘了。几年过后，有一次，我从北京返津，坐汽车路过大光明桥时，忽然发现桥头堡上的四位中国化了的男神、女神，真的代表了日、月、星、辰，虽仍半裸，却已无伤大雅，桥栏两侧有许多浮雕，向日葵呀，太阳呀，火焰呀，桥身通体主色调为金黄，辉煌华丽，很是气派。我从心里对那位虚心的设计师充满了敬意，也为自己有机会为天津的又一座桥出谋划策，而倍觉欣慰。

　　赞美天津的桥，我想起已忘记姓名的一位高手的作品，对诗句记忆犹新：

　　飘渺飞梁跨紫霞，

　　长虹金带束天腰。

　　车流人影通海宇，

　　北客南宾步青霄。

　　2025年6月29日

　　写于蓟州塔院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选自《天津的桥》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