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陈娉舒
中国作家、美食家、电影监制、主持人,2025年6月25日去世,享年83岁。
前些天,开车路过北京海淀万柳,瞥见一家“蔡澜点心铺”。我喊了句,“哇,蔡澜餐厅!”10岁儿子问:“蔡澜是谁?”急着赶路,我随口答:“一位老爷爷,一个著名的大吃货。”我们没进蔡澜点心铺,但我确实惦记了——得空带孩子来,让他知道“蔡澜是谁”。
然后,就听到蔡澜走了的消息。6月25日,83岁的蔡澜于中国香港去世。公众得知消息,是两天后的6月27日。依照蔡澜生前意愿,没有任何仪式,遗体已火化。
蔡澜曾在《好好活着,好好告别》里写道,“活的时候尽兴,走的时候干脆。”只是,在更多人眼中,他色彩绚烂的一辈子,与这安静地走,就好比其老友黄霑说的,“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蔡澜生前各类著作200多部,其首部自传,书名叫《活过》。围观他这一辈子,“活过”这词,他实在是太对得起。
蔡澜出生于新加坡。少年蔡澜,叛逆、厌学、转学多校⋯⋯蔡澜曾就此自嘲为“流学生”。父亲受聘于邵氏电影公司,全家搬到戏院。少年蔡澜的周末节目,是一场不落地看电影。14岁起,蔡澜开始发表影评杂谈。
16岁,蔡澜留学日本,学电影编导。他经常请朋友喝酒,继而以方便面度日,母亲得知,写信教他以虾米冬菇调汤。蔡澜父母都是潮汕人,潮汕美食传统是出了名的。想来,后来世间有“食神”蔡澜,当年母亲信中的那些“调汤的虾米冬菇”,功不可没。
22岁起,蔡澜定居中国香港。他先后在邵氏、嘉禾等著名电影公司担任监制,陆续推出了《快餐车》《龙兄虎弟》《福星高照》《城市猎人》等高票房电影,很快成为金牌监制。
1993年,香港九龙城寨拆迁。已在电影界拥有话语权的蔡澜,申请了20部摄影机入场拍摄,香港城建史上的重要篇章,得以被记录。真实的历史场景,很多用于蔡澜监制的成龙电影《重案组》。关于这次记录,蔡澜说,“没有后期,没有特效,而且也不能再来一次,这很像人生。”
聊蔡澜,一定聊到香江“四大才子”,办报纸写武侠的金庸、写科幻小说的倪匡、写流行曲的黄霑、做电影的蔡澜。上世纪60年代,因版权事宜,蔡澜与金庸相识。70年代,倪匡为邵氏写剧本,经妹妹亦舒引荐,倪蔡二人一见如故。不久,蔡澜监制邵氏版《倚天屠龙记》,为配乐,结识黄霑。“四大才子”身姿活跃的那些年月,香港的文坛、影坛、乐坛、传媒⋯⋯处处才情横溢,精彩纷呈,百无禁忌。
那些年的蔡澜、倪匡、黄霑,常聚会喝酒。1989年,有一天三人喝酒喝出了妙招。《今夜不设防》,香港历史上前无古人的一档深夜清谈节目诞生。两个小时,第一小时喝酒,酒酣耳热,主宾开聊,话题奔放。张国荣醉酒点烟,周润发歪躺沙发,张曼玉坦言“我选港姐就是爱慕虚荣”⋯⋯“今夜”的嘉宾,无不是粉丝无数的重量级人物。《今夜不设防》很快创下70%的高收视率,BBC甚至派队赴港拍纪录片。
时光进入90年代。《今夜不设防》停办。1992年这一年,倪匡赴美;金庸卖掉了《明报》;而蔡澜,推出“暴暴茶”“蔡澜酱料”等产品,继续活色生香的日子。
喜欢到处逛吃的人会发现,港澳台、东南亚,甚至于更遥远的西南欧,挂有蔡澜题字牌匾、蔡澜相片的茶楼酒家,总能出其不意映入眼帘。“美食家蔡澜”,这可能是蔡澜最为市井气的身份。
在蔡澜看来,“大吃大喝就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他最快乐的事,是“吃到一样东西,好吃得想写字”。新鲜出炉的一例烧鹅、街角小店的一碗云吞、夜晚排档的一碟牛河,都被他写进文字里,因为,“好吃的东西,往往不在最贵的餐厅,而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十几年前,蔡澜在香港旺角的鸡仔饼店,巧遇老友倪匡,两个老头捧着新鲜出炉的鸡仔饼,在街角开开心心吃。
蔡澜热爱旅行,在旅行中“见天地,见众生”。自然,一个资深吃货的旅行,吃必定也是主题,在蔡澜眼里,旅行指南上的景点,也未必比街边阿婆的一碗面来得有趣。
这么多年,蔡澜在很多报纸上开有专栏,聊美食美酒美茶美景美女,人生百味,世间万象,皆入文章。他主持的《蔡澜叹名菜》《蔡澜品味》等电视节目,最高收视率32%,成为TVB王牌。
金庸曾这样说蔡澜,“酒色财气什么都懂,电影美食一流通达,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热爱与赚钱,在蔡澜这里,成了可兼得的鱼与熊掌。“吃与玩”,为蔡澜聚拢了财富,而财富,又为蔡澜供给着下一轮的“吃与玩”。
也有人觉得蔡澜的一些言行刺耳、扎眼。对此,蔡澜才不在意,“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事,就是假正经地过完一生”。蔡澜清楚,“玩”的边界在哪里。在《我决定活得有趣》中,他写,“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
蔡澜很早就给自己挑好了骨灰盒,粉红色的;给自己想好了墓志铭,“我活过”。晚年的蔡澜,烟照抽,酒照喝,买最新款电子产品,每日追剧数小时甚至熬夜观看。每天唯一的锻炼,是走路15分钟去菜市场买好吃的,那里的摊贩,全认识他。
蔡澜还在微博、知乎、脸书等社交平台上开号,每年农历新年前,他开放评论区和网友聊天。一如倪匡所言,“他看世人,不论青眼白眼,都出自真,都不计较利害得失,只求心中欢喜。”有人抱怨苦恼多,他骂,“这是你自找的,活该。”有人妄想当富二代,蔡澜怒斥,“你应该去问你老子。我没空。”他毒舌依旧,但就偏偏有很多人赶来评论区“挨骂”。
两年前,蔡澜的太太不慎跌跤后离世,蔡澜为救太太也跌至重伤。出院后,他散尽古董家私收藏,搬入维多利亚港畔的海景酒店,雇了八个人照顾日常起居。
香江“四大才子”中,黄霑第一个作别人间。2004年11月,蔡澜出席黄霑的追悼会,现场循环播放黄霑的作品《楚留香》,“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2018年10月,金庸大侠收刀。2022年7月,倪匡停下奇思。
如今,蔡澜搁下心爱的雪茄与茶饼。香江“四大才子”的时代,如同黄霑的歌词,“一笑风云过”。
港剧、港片里,永远有这样的台词,“给你煮碗面吃,好不好?”“做人呢,最紧要的,就是开心。”回头看,人这几十年,很多时候,真就是一碗面带来开心。蔡澜不就是最好的践行者?津津有味地吃,然后,开心了一辈子。
这么想,事情就简单很多。对喜欢蔡澜的人来说,对蔡澜最好的告别,就是——走,吃一顿自己最喜欢的!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编辑:许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