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贵州日报
■钱红莉
在读井上靖行旅新疆、甘肃时写下的《西域纪行》。
井上靖是一位日本小说家,他自学生时代偶然接触到西域文化,并为之着迷。直至71岁(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时,因种种机缘,三去新疆、甘肃等地。这部行旅笔记,运用长镜式笔法一镜到底,似《徐霞客游记》般平淡。在颠簸的吉普上,他也不放弃记录,准确到几点几分经过哪里,细致到周边风物、山川走势,皆逐一刻划。看似枯燥白描,却令人读出另一份荡气回肠。随他一日日穿行于凉州肃州甘州……时空倒转,古气扑面。
他对敦煌如此热爱。
敦煌石窟,自四世纪至十四世纪,历千年开凿,万神殿般存在。
井上靖三去敦煌,均由常书鸿陪同。今天随众人同去,明天又独自悄悄去。看菩萨,看飞天,看壁画,心有大喜悦。
老人家运笔克制,有分寸感,无尽张力。
我紧随小说家三进三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的新疆、甘肃,看过雪满头的天山、昆仑山、阴山、祁连山,流连着红柳、胡杨、骆驼草、钻天杨……黄沙扑面,乐不思蜀。
某日,当井上靖路过新疆某县城一处市集,几名维吾尔族大叔正在路边摆着小摊,却无一人光顾。他们中有人盘腿坐在地上沉思,有人弹奏着乐器……随后,井上靖冷冷一句:悠悠岁月从他们身边流逝。
合上书页,回味良久,甚有震撼。
这一句好在哪儿了?他不仅将时间的混沌擦拭得清晰,也让人觉知到光阴的流动,还让人想象出新疆辽阔大地的蛮荒与亘古感,以及别一份孤愁与苍凉。
你看,作家的好文笔,将我这个读者往纵深处又送了一程。
文字向来是有深度、广度的。
二
邻居在小池塘边植有两株杏树。
每年初春,杏花总在一夜间怒绽。杏花不比李花那般拥挤,天生疏朗风致,懂得节制。杏花花期短暂,急开骤谢。但凡刮风,一两日便凋敝。
每年杏花开时,必定清清蓝蓝的天,总叫人怀着珍惜之情……杏花也是美,也是静谧。
正午,阳光朗照,杏花开着,我体味着的,正是悠悠岁月的流逝感。
这种奇异的感受,常常尾随着我,比如荒坡散步时,走着走着,一列高铁呼啸着自我身边往西边滑去。比如巨大的飞鸟挥动双翅借助上升的气流于高空盘旋滑翔,望得久了,分明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时间是一种亘古的神秘存在,看不见,摸不着。
倘将坐标放在浩瀚宇宙的尺度上,我们不过是瞬间尘埃,悠悠岁月却是永恒不灭的。
井上靖的“悠悠岁月”,突出西部辽阔大地的蛮荒与永恒。
我每年踏春看花,一样可以体味到宇宙亘古的蛮荒与静谧,也是独自往来于天地精神。
世间美的东西,均是自带神性的,比如山坡上一望无际的青草,刚刚爆芽的柳枝,所有开花的树木,襁褓里婴儿的笑靥,啄壳而出的小鸡雏……
三
立春后,一日日,我均在观察门前杏树的变化。折一小节杏枝窥看,内里青色尚浅,蓓蕾尚早。大抵是长冬无雨导致的。
花椒树也未萌芽。辛荑笔尖状蓓蕾早于冬天萌出,一直长不大。紫荊、龙爪槐、无花果诸树,一律黑铁样沉默。
桃树李树一无动静,鸟雀们倒一如往常地雀跃欢欣着。
碧桃、红梅忽然星星点点,远望,如烟如霞,就是爱君笔底有烟霞的那个烟霞,转瞬即逝之美。
等红梅、碧桃完全绽放,便不足观了。我喜欢二者抱蕾之际含蓄的暗红,又谦卑又节制。
房前屋后,斑鸠在叫,有远意。“咕咕咕一咕!咕咕咕一咕!”吾乡把斑鸠叫“咕咕鹰”。
各色鸟鸣,雨点样起伏,骤密骤疏,生生不息。
如今已至夏日。湖畔柳色轻轻笼上一层绿气,如烟如梦。我在露台晒着太阳,陪伴我的分别有:兰草四盆,月季、蜡梅、小叶栀子、白兰、吊兰、文竹各一。
悠悠岁月从我们身边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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