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天津日报
1
手机响的时候,陆航刚好在和几位朋友一边吃烧烤,一边看球赛。
是老六来的电话,陆航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果然没好事,老六让他做好准备,半小时后老地方执勤。
“老头儿,都这么晚了,执什么勤呀?”陆航的话里透着不耐烦。
老六比陆航大三十多岁,脾气好,叫他“老头儿”他也一点儿不生气。
“还能执什么勤,抓不戴头盔的呗。刚接到的通知,打今儿起,晚上也要执勤。”老六说。
“我走不开,有事。”陆航耍起了小性子。
老六先是一愣,后又笑着说:“这是队长的命令,你可得考虑清楚啊。”
“搞什么名堂嘛,大晚上的又执勤,我现在一没穿制服,二又喝了酒,怎么执勤?”
“没事,我这有一套多出来的制服,你拿去换一下,至于喝了酒,只要没醉,脑子清楚就行。”陆航真是拿他没辙。
“能不能找人帮忙顶一下?我今晚真有事。”陆航是个球迷,好不容易约齐了哥们儿看一场球赛,真不愿意去。
“顶不了,整个大队警力下沉路面一线,这会儿找谁来顶你?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陆航见逃不掉,只得把地点告诉了老六,挂了电话半天回不过神。
朋友见状,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他来,说他小小的一名辅警,却比刑警都忙。
陆航听了心情更糟糕。他是去年考上辅警的,原本是想当一名人民警察的,奈何几次都没考上,去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考了辅警,结果考上了。
被录取后,他被分配到了交警大队,本以为是当个文职人员,搞搞宣传报道什么的,不想分到了外勤中队,不是外出抓违停,就是到校门口护学。两个月前,A市为揭开百日攻坚“戴帽工程”行动序幕,又开展了抓骑乘不戴头盔工作。算下来,自入职以来陆航基本上每天都在外执勤,日晒雨淋的,硬是把细皮嫩肉的他弄得皮糙肉厚了。
半个小时后,老六骑着警用摩托车来到大排档,带上陆航去执勤的老地方,是一个靠近地铁站的人流量相当大的十字路口。
2
到了老地方,比规定的时间早五分钟。
两人话不多说,开工。
不一会儿,两人就拦住了七八位骑乘电动车不戴头盔的,对他们进行了罚款和教育。
这项工作已经干了两个来月,老六和陆航的配合也十分默契了,老六在前面负责拦截,陆航在后面五六米处拍摄,并对违法人员进行罚款和安全劝导,他们依靠路边栅栏,构成了一张“网”,令违法骑乘人员“法网难逃”。
晚上八点,迎来了最后一波高峰,人多了,老六和陆航组成的这张“网”便有些吃力,特别是后面的陆航,录像、录身份证、罚款、劝导,对每个违法人员都要来上一遍,难免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于是,不少人从他这儿悄悄溜走,成了“漏网之鱼”。对此,陆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逃走,不加干涉。
他本来做事就马马虎虎、粗心大意,而且对这项工作早已心生厌倦,再加上今晚被迫出勤,心态已然失衡。
这可把前面的老六急坏了,他不时对陆航大喊:“小陆,你看紧点儿,人都跑啦!”
陆航没搭理他,依旧我行我素。
晚上九点,两人收工,并肩往老六的摩托车走去。
“今晚辛苦了。”老六笑着递给陆航一支烟。
陆航看了一眼,推掉了,不是不抽烟,而是嫌那种廉价烟烟味太难闻,他不想抽。
一句玩笑过后,老六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小陆,今晚我得批评你,你工作态度相当不好,你算一下,多少没戴头盔的人被你放走了?做事一定要认真呀!”
陆航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被老六这么一批评,瞬间便爆发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认真,你认真怎么干了一辈子还是个普通交警?”陆航说完,把身上的制服脱下来扔给了老六,到路边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独自走了。
3
陆航这回彻底生了老六的气,好几天都没怎么搭理他。
老六是个快退休的老交警,个子瘦小的他总是不修边幅,甚至连袜子都经常穿错,为人也不拘小节,爱开玩笑,在大队里是出了名的乐天派,见了谁都嘻嘻哈哈的。人看上去邋里邋遢,又成天没个正经,干了一辈子还是个普通交警,所以陆航有些瞧不起他。
当然,几个月前刚入职,当陆航得知老六是自己的执勤搭档时,还是挺高兴的,因为他以为和老六搭档会是件轻松的事,甚至幻想着执勤时拍个照、打个卡就完事了。可事实却完全出乎陆航的意料,别看老六平日里没个正经,可工作起来却是另一副模样,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他的时间观念,对细节的追求,执法时的严格,都令陆航大吃一惊。
更令陆航崩溃的是,老六不光对他自己严格,对作为搭档的陆航也同样严格。在他们成为搭档后,挨批、挨骂成了向来做事马虎的陆航的家常便饭。
4
一个月后,A市百日攻坚“戴帽工程”行动总结大会召开,会议指出,A市通过集中整治,辖区内摩托车、电动车骑乘人员“戴帽率”显著提升,摩托车、电动车骑乘人员死亡率大幅下降,特别是陆航所在的县,整治效果优异,大队相关领导还在会上作了代表发言。
消息传来,整个交警大队都欢欣鼓舞,大家都对三个月来的辛勤付出感到由衷欣慰。
专项行动虽然结束了,但并不意味着抓骑乘不戴头盔这项工作结束了,大队领导说这项工作将转向常态化和长效化,大队会不定期开展突击整治。
对于陆航来说,这是他翘首期盼的事,他如愿被调回综合室负责宣传报道工作,外出执勤成了临时性的工作。
于是,在偶尔外出执勤时,陆航愈发地懒散懈怠了,迟到早退不说,还总是借上厕所等名义躲到商铺里吹空调或抽烟。可搭档老六在工作中依然表现得极其认真,丝毫没有降低标准,即便烈日当空,异常炎热,他也毫不懈怠。
“专项行动都结束了,大家都减了工作力度,这老头儿还像往常那样,真是一根筋。”陆航内心不由得对他冷嘲热讽。
就在陆航决定将全部工作重心转到文职工作上时,一场车祸令他始料未及。
一个周末的晚上,县工业园区的一个十字路口,一辆货车撞了一辆电动车,电动车上两位骑乘人员由于没戴头盔,致使颅脑损伤当场死亡。
事故一发生,县里立即召开安全生产工作会议,要求继续狠抓骑乘不戴头盔工作,特别是交警大队,要以更高的标准,更严的要求,更大的力度,抓实抓细这项工作。
对此,陆航感到十分崩溃,然而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在那起交通事故中丧生的两人,其中一人竟是他的表哥。
5
陆航怀着沉重的心情参加了表哥的葬礼。
表哥是大姨的独生子,三十岁不到,而且,去年才生了儿子,当时陆航还去吃过喜酒。
表哥年少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性格也很叛逆,后来结了婚,才慢慢收了性子,在县工业园的一个厂子踏踏实实上班、过日子。现在孩子也出生了,正是一家人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时候,没想到家里的“顶梁柱”却倒了。
大姨、表嫂哭得肝肠寸断。
大家在葬礼上终究还是谈到了表哥的死:有人说要是表哥戴了头盔,就不会发生意外了,起码能保住一条命。也有人说以他的性格,他是肯定不会戴头盔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殊不知,这些话进了陆航的耳朵,令他胆战心惊。
因为陆航想起,他有一次执勤时抓到表哥没戴头盔,装没看见,悄悄将他放了过去。
现在,想起往事,陆航内心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6
自那之后,陆航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工作中,不论是宣传报道还是外出执勤,他都表现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与先前判若两人。
和老六搭档执勤时,他在执法过程中始终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没戴头盔的人,也用最诚挚的态度去劝导他们,为了安全,一定要戴好头盔。他只恨再没有机会提醒表哥。
那认真的架势连老六也不免对他刮目相看。
……
深秋时节,天气变凉,老六正式退休了。
队里为他举办了一个隆重的退休仪式,参加退休仪式的人很多,甚至还有市局的领导。
负责宣传报道的陆航在老六的退休仪式上忙个不停,一会儿拍照,一会儿做笔记。
在退休仪式结束后,陆航找到老六,想要采访他,请他讲讲退休的感受。
“作为一名基层交警,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平凡的岗位上,您是怎么做到的?”陆航看着老六,眼神里充满敬仰和钦佩。
老六想了想,又像往常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我时刻记着,我是在为人民服务。小陆,临别之际,我也送你一番话,你记住,不论你身处普通的岗位,还是领导岗位,有编的还是没编的,是外出执勤还是文职,都是在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就是为我们的亲人、朋友服务,也是为我们自己服务。只要你能时刻记住这一点,站好自己的岗,就能干好任何一份工作。”
听着老六送给自己的金玉良言,陆航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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