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华 西南大学文学院汉语国际教育专业2023级本科生

　　妈妈总说，要趁年轻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我总当耳旁风。出门多麻烦啊，要收拾行李，要查路线订车票，要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如像只小猫一样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看阳光一寸寸爬过地板，听楼下卖馒头的吆喝声由远及近。

　　直到今年“五一”，最好的朋友约我去西北，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这一答应，竟像是推开了一扇门。

　　1

　　我们俩报了个六人旅行团。领队是个回族小伙，我们叫他小冶。他的眼睛亮亮的，说话时脸上总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同行的还有两个姐姐和一对情侣。我们和两位姐姐很快就熟络起来，约好往后的几天都一起行动。

　　西北的风光自是不必说，但让我念念不忘的，却是敦煌夜市那个狼狈又鲜活的夜晚。

　　那天，我们和两个姐姐从夜市出来已经快十点了，本想打车回酒店，可街上的出租车像约好了似的，一辆都不肯停下。我们呆呆地杵在路边，像四棵傻乎乎的胡杨树。“要不……去找小冶？”不知谁提议道，话一出口，我们都笑了——多冒昧啊，这个点了还让人来接。可鬼使神差，我们还是给他发了消息：“小冶，我们几个在夜市这边打不到车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怎么办啊？”

　　发完之后我们笑作一团，这句“怎么办啊”实在太微妙，想让他开车来接又不好意思直说，只好把问题抛给他。表面上随口一问，漫不经心，实则别有用意，欲盖弥彰，活像挂在骆驼脖子上的铃铛，明明想让人听声辨位，偏要装作是被风吹响的。

　　小冶却很快回了信息，回得很简短：“现在是高峰期，再等等。”

　　但我们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他周旋：

　　“我们已经等好久了。”

　　“打车软件都试过了。”

　　“没看到摩托车啊。”

　　“一直在拦，可他们都不停的。”

　　文字在手机屏幕上来回跳跃，我们彼此都因为不熟而有些拘谨，话语间端着礼貌又藏着试探。他不想来，我们偏想让他来。

　　因为这场莫名的对话，我们四个不停地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直不起腰。晚风把四个人的笑声撕成碎片，撒在敦煌的街头，经过的人不住投来诧异的目光，而我们只是一直这样笑着，浑不在意——因为这里是敦煌，谁也不认识我们。

　　或许只有在旅途中，在这陌生的、遥远的、与我们毫不相关的城市里，我们才能这么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吧。

　　2

　　当然，敦煌留给我的深刻记忆远不止这一晚。我犹记在鸣沙山的星空演唱会上，我们四人伴着现场的音乐，一步一步从沙山的顶部往下走。

　　那儿的沙真软啊，抓一把握在手里，指头稍稍用力，沙砾就从指缝间悉数溜走，留不下一粒沙在手心。在沙上走的时候若稍有不慎，整个人便会栽进沙堆里。一开始，我们两两搀扶着，一步一个沙坑，小心翼翼地往下滑。渐渐地，我们发现了滑沙的乐趣，开始相互推搡。欢笑声伴着尖叫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脚下的沙坑都又深又长，鞋里的沙子也越积越多。要是有人摔倒了，索性直接躺下，感受身下柔软的沙床，聆听耳边悠扬的歌声。

　　终于来到地面，我们把鞋里的沙子倒出来，堆成一座座小山。准备离开时，现场放起了蔡依林的《日不落》。音乐一响，我们四人都心头一颤，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身体迅速被熟悉的旋律唤醒，我们挥动双手，摇头晃脑，随着跳跃的节拍舞动起来。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想念，寄出代表爱的明信片。我要送你日不落的爱恋，心牵着心把世界走遍……”我们尽情地唱着跳着，周围那些不认识的人，竟和我们一起唱起来、跳起来。此时此刻，什么杂念都荡然无存，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歌声留给我们的只有怦然的心跳和自由的灵魂。

　　后来，我时常想起那一夜，还有漫天星光下，我们齐声高唱的那些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那就不要留，时光一过不再有。”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歌声混着风声飘向渺远的夜空，那时的我们也仿佛飘浮在充满自由空气的醉人梦里。

　　3

　　最后一晚，我们四个和小冶打算去KTV唱歌，到了地方却发现没开门。老板说要过半个小时才来，于是我们就在冷风里等着。路灯把小冶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说起了他的恋爱史。他说姑娘家里在婚前准备了车和房，他反而对此有了顾虑；他说异地恋太难熬，爱意会在遥远的距离中消磨殆尽；他说面对离过婚的姑娘，家里人反对，自己心里也过不了那道坎……许多过往的事，他讲得坦然，我们听得唏嘘。其实那天的晚风很冷，可我们一直听着，谁也不愿打断他，谁也不想离开。

　　后来在KTV里，我们纵饮欢歌，努力把握住旅途的“末梢”。回酒店的路上，小冶突然说：“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我们就是朋友了。”我转身问同行的姐姐：“成为朋友这么容易吗？”她说：“对啊，多简单。”

　　西北真大，车子开半天，窗外还是那片戈壁。有时在车上睡着了，醒来一睁眼，还以为时间停住了。我常常感慨，天地那么辽阔，人小得像粒沙子。但我们却相遇了，还成了朋友。

　　我始终相信，相遇不一定有结果，但一定有意义。因为一场旅行，原本可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一群人奇妙地相遇，在短暂的时间里共同感受着缘分的妙不可言，或许这就是旅行最迷人之处。

　　分别时，我们几人约定以后还要一起旅行。但其实我们都知道，往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有些相遇就像沙漠里的雨，来不及生根就蒸发了，可它确实曾在某个短暂微小的时刻滋润过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