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 朱明坤
夏夜溽热难当,推窗欲纳凉,一阵如鼓蛙声撞入耳膜——咕呱,咕呱,短促而密集,落满荷塘。这乡野间寻常的响动,在千年诗卷里溅起悠长回响。
唐人笔下的蛙鸣,常带山野清气。张籍《过贾岛野居》写得最是野趣盎然:“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篱笆根下群蛙唱和,草色漫过门槛,那声响里仿佛能挤出青草汁水。王建晚泊汴河驿站,亦闻蛙鸣:“蛙鸣蒲叶下,鱼入稻花中。”青蛙在蒲叶下自在鸣唱,鱼儿在稻花间自由穿梭。尘世纷扰中,这片刻天籁竟成了涤荡心尘的清泉。
待到宋人笔下,蛙声便裹上了丰年的暖意。辛弃疾夜行黄沙道中,被一片蛙鸣托起欣悦:“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稻浪起伏的甜香里,蛙鸣不再是聒噪,倒成了大地胸腔中涌出的丰饶欢歌,一声声敲在农人心尖上。范成大写村居时景中的蛙声,也是很妙:“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蛙声从薄暮直闹到破晓,那不知疲倦的鼓点,竟比算盘珠子更精准地拨出了秋收的分量。
最耐寻味是蛙声里的闲情。赵师秀约客不至,反得了清趣:“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檐外雨脚如麻,池畔蛙鼓如沸,棋子轻敲灯花坠落的微响,反而在喧哗中敲出一方澄澈的静界。曹豳暮春独行,亦从蛙声里听出光阴流转,“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莺声歇处,蛙鸣接续,一歇一鸣间,春的帷幕悄然滑落,夏的舞台已然开场。
最动人心弦的是蛙声里的哲思。陆游谈听蛙:“蛙声经雨壮,萤点避风稀。”一场透雨让蛙鸣愈发雄壮,萤火却在风里零落。自然界的此消彼长,也暗合着人间兴替的玄机。关于天籁之争,寓居阌乡的吴融表态:“稚圭伦鉴未精通,只把蛙声鼓吹同。”原是南朝文人孔稚圭《北山移文》以“鼓吹”喻蛙鸣,将自然声响比作贵族仪仗乐声。“君听月明人静夜,肯饶天籁与松风。”吴融反驳时人将蛙鸣比作“鼓吹”,强调月夜静聆时,蛙声天然胜过松风天籁,赋予蛙鸣以朴素之美,挑战传统雅俗之辨,批评文人将蛙声强行纳入雅乐框架,实则是用世俗标准约束了自然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