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劳动午报

戈壁的风，吹了两千年。在敦煌西北的荒原上，一道由沙土与芦苇、红柳夯筑的古老城墙，倔强地挺立着。它没有八达岭长城的雄浑壮丽，没有山海关长城的巍峨险峻，却以最原始的姿态，诉说着一个王朝开拓西域的铁血雄心。这是汉长城——中国最西端的军事防线，丝绸之路的守护者，也是无数戍边将士埋骨黄沙的永恒见证。

站在玉门关西望，汉长城如一条土黄色的巨龙，蜿蜒于无垠的戈壁之中。它地基宽达3米，残高仍有3米，顶宽1米，虽经2000余年风沙剥蚀，却仍保持着基本完整的形态，成为我国现存最完好的一段汉代长城。那些层层叠压的芦苇与红柳枝条，早已在岁月与盐碱的作用下凝结如化石，依然清晰可辨——这是古代工匠因地制宜的智慧结晶。

西汉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大败匈奴，收复河西走廊。为巩固战果，汉武帝下令修筑从令居（今永登）至敦煌的长城，并设置阳关、玉门关两大要塞，史称“列四郡，据两关”。这道长城继续向西延伸，经安西、玉门，直至敦煌西湖的马迷土，又自玉门关向西北修至盐泽（今罗布泊），将汉王朝的防御前沿推进到西域腹地。在冷兵器时代，这道看似低矮的土墙，配合星罗棋布的烽燧，构成了抵御匈奴骑兵的有效防线。敦煌汉长城并非孤立存在，它与玉门关、阳关互为犄角，形成完整的军事体系。玉门关作为长城西端最重要的支点，既是军事要塞，也是商旅通衢，西域美玉经此输入中原，故得此名。而阳关则因位于玉门关之南而得名，成为丝绸之路南道的咽喉。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千古绝唱，道尽了这座关隘的苍凉与险要。

烽燧是汉长城最具特色的军事设施。在玉门关附近，“十里一大墩，五里一小墩”，这些土黄色的方台如忠诚的哨兵，屹立在戈壁的各个制高点。每座烽燧都有戍卒值守，他们日夜瞭望，遇敌情则“举燔苣，燃积薪”——白天煨烟，夜间点火，通过烽火与狼烟将警报层层传递。在当谷燧附近，至今仍保存着15堆用于报警的“积薪”，最大的长达2米，高1.3米，虽历经2000年风雨，却依然保持着当初的堆叠形态。这些由芦苇纵横交错捆扎而成的柴垛，见证了戍边将士“塞上苦寒”的日常生活。汉简中记载，他们除了候望烽火，还要修城筑塞、开渠屯田、饲马织鞋，在荒芜的边塞维持着军事机器的运转。

行走在汉长城遗址，每一步都踏着历史的回响。残垣断壁间，夯土层中的芦苇茎秆依然清晰可辨，像一部无字的史书，记录着建造者的匠心。风掠过墙体的孔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恍若当年戍卒吹奏的羌笛。王之涣“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诗句，在此地获得了最真切的诠释。极目远眺，长城如游龙般融入天际，与戈壁、苍穹构成一幅苍茫的画卷。

与明长城的砖石结构不同，敦煌汉长城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建筑材料与工艺。在缺乏黏土的戈壁环境中，工匠们创造性地使用当地盛产的红柳、芦苇、胡杨枝条与砂石交替夯筑：先铺一层植物茎秆，再覆以砂石，浇灌碱水使其凝结，如此层层叠加。这种“苇墙”看似简陋，却异常坚固——植物的纤维如同天然的“钢筋”，而盐碱水则充当了凝固剂，使松散的沙石结成整体。虽然经过2000年的风吹日晒，许多区段仍保持着两米以上的高度，堪称古代军事工程的奇迹。在玉门关以西5公里的党谷隧一带，长城保存尤为完好，墙体轮廓清晰，烽燧巍然耸立，成为研究汉代边防体系的重要实物例证。

汉长城不仅是军事屏障，更是文化交融的见证。在它的庇护下，丝绸之路得以畅通无阻，东西方文明在此交汇。胡萝卜、胡麻、葡萄等作物经此传入中原，而中国的丝绸、瓷器与四大发明也由此西传。长城脚下，曾驼铃叮当，商队络绎；关隘内外，使节往来，文明互鉴。这道看似隔绝的防线，实则成为连接东西方的纽带。

今日的汉长城，早已卸下军事重任，成为历史的活化石。伫立于汉长城旁的土坡上极目远望，蜿蜒如游龙的汉长城自东向西逶迤而去，它融入山脉，融入天地，它是天空和大地交媾而分娩的一条巨龙。它没有华丽的外表，却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它不再具有防御功能，却依然守卫着一段不能被遗忘的历史，其中更饱含着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灵魂。

□钱国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