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河北日报
山行寄青春
□侯敬晨
蝉声又沸起来了,这样的时节,总让我想起那年毕业旅行,我们约好去爬一座山。山名已忘,只记得那日晨光里,少年人的行囊装着满当当的憧憬,像一筐刚摘的野莓,汁水淋漓。
山脚小镇的清晨裹着雾。石板路还沁着夜露,卖早点的老婆婆已支起蒸笼,白茫茫的雾气里浮着艾草粑的清香。我们啃着热腾腾的粑粑上路,山径蜿蜒如蛇,石阶被苔痕染成深浅不一的绿。起初还有说有笑,及至半山腰,喘息便乱了节奏。汗珠从额角滚落,在衣襟上洇出盐渍的云纹,背包里的矿泉水瓶晃荡着,发出细碎的叮咚,倒像是山在应和我们的心跳。
歇脚处遇着挑山工。老汉六十余岁,竹扁担两头挂着沉甸甸的货箱,脊梁却仍挺得笔直。见我们喘如破风箱,他笑吟吟递来野山楂:“嚼这个,压压气。”红果酸得人眉眼皱成一团,喉头却霎时清爽。老汉说这山他挑了四十年,石阶数得清,树影认得熟,可每次登顶,总觉山又长高了些。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涟漪荡开。青春不也如登山?脚下的路分明,远方的峰却总在云里雾里。
午后云开,山色渐朗。我们踩着被千万双脚磨得发亮的石阶,看岩缝里倔强的野花,花瓣被山风揉皱,颜色却烈得像烧着的霞。忽有山风吹散雾霭,峰顶在眼前豁然开朗。那一刻,呼吸都凝住了。远处层峦如浪,近处松涛似海,我们站在风口,衣袂鼓胀如帆,恍若要乘风飞去。
山顶石亭里,几个少年并排而坐。有人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写下一行诗;有人对着群山呼喊,回声在峰壑间撞来撞去。我望着脚下蜿蜒的山路,想起这些年读书的晨昏、考卷的焦灼、友情的甘苦,忽然明白:人生原也是这样一座山,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有人挑着重担,有人空手而行,但山总在那里,等你一步步量出自己的高度。
下山时选了另一条道,野趣更浓。藤萝绊脚,碎石硌鞋,山溪在石间奔涌,清冽的水珠溅在脚踝,凉意直沁心脾。忽有人唱起不成调的歌,众人便跟着胡吼,青春的热气在山林里蒸腾成一片雾岚。
暮色染山时,我们终于回到小镇。腿脚酸软,眼底却亮着星火。街边小馆里,老板娘煨的笋干汤正香,山味浓郁,喝一口,浑身毛孔都熨帖。那夜宿在木楼,楼板吱呀作响,山风穿窗而入,带来松脂的清气。梦里山影幢幢,却不觉险峻,只觉脚下有路,峰顶有光。
又到毕业季,学弟学妹们的背影在校园里闪过,像那年山道上跳跃的日光。山已遥远,登山时的喘息、野山楂的酸涩、峰顶的豁然,却成了记忆里一枚枚清晰的指纹。人生这座大山,我们终要独自去攀,但那些并肩走过的石阶、共赏的落花、同吼的山歌,早已酿成青春最香浓的酒,在往后的岁月里,每一口都让人暖到眼眶发烫。
上一篇:夏风荷香(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