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
近日,三五好友相约回曾经工作过的矿区走了一趟。
我们一行人围着矿区走了一圈,觉得道路整洁,人们的精神面貌尚好,甚是欣慰。这个矿区住着好几千人,由于远离城镇,东边开阔地带饭馆、超市等一应俱全,人们称之为“好吃坝”。
一行人路过“好吃坝”时,远远看见转角处那个卖醪糟蛋的小店铺依然开着,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在灶台上煮着醪糟蛋。眼前这一幕,让我原本舒畅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那年,我被分配到这里工作。报到的第二天清晨,我无意间来到了“好吃坝”。跨过人行横道,抬头看见对面卖醪糟蛋的铺面,便走进去要了一碗醪糟蛋。
店主是一位年长的婆婆,约莫70岁,但动作还算麻利敏捷。不一会儿,她就将热气腾腾的醪糟蛋端了上来。只见洁白细糯的米粒,沉浸在温润的汤汁里,两个荷包蛋像两颗圆润的琥珀,被一层透明的蛋清薄膜包裹着,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用勺子搅动一下,便溢出微醺的酒香。我迫不及待地将醪糟蛋送入嘴中,顿时感到无比舒畅和惬意。就这样,我第一次认识了这个老妪,虽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更不知道她满脸褶皱中藏着辛酸的故事。
回到办公室,综合部的人前来通知:“今天上午,对出租房屋进行消防安全隐患检查。”这个矿区远离场镇,一些社会化服务的经营场所均是租赁的矿区公房。按规定,这些经营场所的安全责任归产权方负责。
所谓安全检查,也就是检查消防设施是否齐全、电线是否私拉乱接等。不一会儿,检查人员就来到了卖醪糟蛋的店铺。此时已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店铺内四张条形桌均空置着,店铺门口锅里的清水微微冒着细泡,竹篾篮子里盛满新鲜的鸡蛋。店铺后面有一间堆放杂物兼制作醪糟的加工房,老妪正在清淘浸泡过的糯米。
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立马唤起了我对母亲早年酿制醪糟的记忆。从这些记忆碎片中,我依稀记得醪糟酿制的工艺并不复杂:糯米浸泡过夜,洗净蒸熟,用酒曲拌匀后放入缸中;轻轻压平,中间做个小窝,盖上盖子,再用棉布包好,等待醇香的味道散溢出来,基本就算酿造成功了。不过,酿制醪糟还是很考验火候和功力的。以前,农村很多小媳妇,就是因为酿不好醪糟,而不受婆家待见。
我们环顾了一下店铺后面的屋子,没发现明显的隐患。最后提醒了几句,诸如关店前务必把灶上火源清除干净等,便准备走出店铺。此时,综合部的一个年轻人打开文件夹,对老妪说:“蒋婆婆,请您在隐患排查表上签个字。”所谓签字,即留痕管理的官样流程。不过,从中我也知道了这老妪就是蒋婆婆。
走出店铺,同事告诉我,蒋婆婆的老公以前是矿上的职工,蒋婆婆40岁那年,他因为一起事故不幸离世。她带着唯一的儿子小强艰难生活。考虑到她的实际困难,矿区把这间门面给她卖醪糟蛋。靠着小店铺微薄的收入,蒋婆婆抚养着小强。小强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矿区子弟学校的优秀学生。后来,小强顺利考入四川雅安农学院,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附近乡镇工作,由于吃苦耐劳,没有几年,就从普通干部先后成长为副镇长、镇长。见儿子有出息,蒋婆婆喜上眉梢,人也变得年轻了许多。
讲到这里,同事叹息了一声,说:“蒋婆婆本来苦尽甘来,不料小强却出事了!”
因为要赶着参加一个会议,同事没有讲完蒋婆婆的故事。他留下的这个悬念,整个上午都萦绕在我的脑海。我实在忍不住好奇,便在手机上搜索发生在小强身上的故事,读完故事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小强在担任副镇长、镇长期间多次收受“感谢费”“辛苦费”,数额巨大,最后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获刑12年。
儿子的锒铛入狱,给蒋婆婆造成了重大打击。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贫困家庭出身的孩子,走上仕途后居然变得如此贪婪!她一遍又一遍地责怪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一夜之间,蒋婆婆苍老了很多,背也变得佝偻了。
我调离单位时,决意去看看蒋婆婆。那是一个下午,蒋婆婆手上提着口袋,似乎很沉重,缓慢地从外面回来。
蒋婆婆告诉我:“去探视儿子了。上次去探视时,儿子说他想吃我做的醪糟蛋,便做了一些带去。不料,管教人员不让送。这不,又带回来了。”
我对蒋婆婆说:“监狱里统一管理,能够吃饱饭,您老不要担心。以后,万一要送生活用品进去,注意选择包装完好的物品。”
看着日渐衰老的蒋婆婆,我的心情愈发沉重,只好匆忙告别。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