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所忆,夏景始清幽。不知不觉6月的炎炎夏日就来到了我们身边。父亲节之际,我带着老父亲踏上了回乡的路。车轮碾过熟悉又陌生的乡间小道,沂水县龙家圈街道的轮廓从魂牵梦萦中的模糊到现实中逐渐清晰起来。车行在夏日清晨的微光里,窗外是沂蒙特有的浑圆山影,在薄雾中起伏连绵,像沉睡的巨人。身旁父亲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村落,故乡的形貌于我尚是模糊不清的记忆与口述,于他,却似从血液里浮出的旧梦轮廓,一山一水,都是脑海中萦绕的老家。
溯沂河北上,我搀扶着父亲踏上了他的“追寻”旅途,红色印记、乡愁记忆、山河之美、移民足迹,这是老父亲对家乡特有的情怀图谱。
车子停在黄家安村口,柏油路蜿蜒如绳,沿途墙壁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墙画展现着村庄的变迁,红色文化长廊让历史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父亲用浅薄的知识跟我讲述了这沂蒙山区第一份民间油印报纸《民声报》的创刊故事,这里曾发出过激昂的抗战声音,曾书写过沂蒙烽火的故事。我从父亲的对话中感受到了历史的温度以及乡土的湿度,言语中完成了家乡情结的交接。
离别黄家安的红色微风,走进崮安村的青霭炊烟。村口的五星广场向我们讲述着雾露崮战斗的故事,千年唐槐树虬枝铁干、郁郁苍苍,树身需五六人方能合抱,亭亭如盖撑开蔽日的浓荫。村里的房屋大多保留着古朴的风貌,沂蒙山区独有的石插墙、青石路,处处透着乡愁的韵味。树下为游客摆设大碗茶,八仙桌、小马扎、青瓷碗,几把茶壶冲泡着大山馈赠的药草,几位老人闲坐谈天,声调悠缓在树影间摇曳。父亲告诉我,这树与村庄同寿,看过无数人如我们这般来了又去,亦如这树下的石磨,碾过数不尽的五谷,喂养了一代又一代人。如今,这里不仅吸引了众多喜欢传统文化的游客,还成为摄影爱好者的天堂,每一个角落都能定格出充满古韵的画面。崮安村这个沧桑的古村与充满生机的未来在古槐树荫下共生,恰如乡愁本身,扎根于泥土,却总向着天空伸展新枝。
穿越老槐树的守望,怀拥波光粼粼的营盘村。走近村口,便被眼前跋山水库的壮丽所震撼,远处青山倒映,宛如一幅山水一色的画卷。沿湖栈道如一条细长的臂膀,深情拥抱着这湾澄澈的湖水。走在栈道之上,脚下水波轻漾,阳光被揉碎成无数跃动的金鳞。栈道的尽头,一弯浪漫的弧线温柔地探入水面,岸边缀满不知名的野花,风里含着库区湿润的甜香。父亲说:“这就是跋山水库,我们的沂蒙母亲湖。我们喝的水,田里长的庄稼,都源自她的滋养。”或许这方故乡的水,早已沉淀为我们这些游子眼底的光。
环湖前行,听风而走,便来到了南黄家庄。我们径直走进村内的移民史展馆。馆内墙壁上的文字凝重,老照片里是肩挑背扛的身影、推倒又重建的家园。玻璃柜中陈列着水库建设时的工具,磨损的扁担、折断的铁锹、锈迹斑驳的搪瓷缸……这一切无声诉说着半个多世纪前那场浩大而又壮阔的建设。感受完那段充满血与泪的峥嵘岁月,我们来到了露营地和南黄码头,天幕下,草坪上,柳林中,树影绵绵,清风入怀,酒歌人间,好不惬意。走进村里,一条条石板路纵横交错,一道道石头墙沧桑厚重,一座座红瓦房屋舍俨然,一个个小巷道安静优雅。拾级而上青石路,小巷幽深深几许,悠然间有种漫步江南古镇的美妙感觉。但更美妙的还是这些用老房子改造成的民宿,静谧的庭院、温馨的卧室、开阔的阳台,在原木、红花、绿草、青石的交相辉映下,既保留了古朴的原生气息,又增添了现代的时尚场景,最终营造出一种低调、安宁、惬意的独特生活方式。走在老石板路上,远处飘来《南黄谣》欢快婉转的曲子,歌词中的“咖啡很浓,鱼头很香”提醒着我们,不能只顾眼前的美景,美食亦不可辜负。临水的乡村酒店也飘来了诱人的饭菜香,那是水库鱼特有的鲜味混合着柴火的暖香。人间烟火的喧腾与湖水的宁静,交织成最动人的乡土画卷,这不正是家乡的味道?
饫食酣饮之后,徜徉在湖水边,鹰嘴崮、瑞云崮、如意崮和跋山水库,一湖三崮尽收眼底,此时方知行走的这一路有了一个灵动而又别致的名字——崮下湖畔。崮是沂蒙大地独有的山形,父亲却从字形上给出了崮的答案:崮,沂蒙人独有的品质,口中有对诚信的固守,山压头上也不变的倔强。旅途的尾声,我们决定徒步攀登最为险峻的鹰嘴崮。登山口处,一道彩绘小径格外醒目,路牌上写着“1314爱情单行线”,一生一世的谐音承诺,被巧妙地嵌入这湖光山色之中。鹰嘴崮的攀登过程并不轻松,汗水浸湿了衣衫,裸露的岩石在阳光下蒸腾着热气,父亲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登上崮顶,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群山俯首,众崮峥嵘,如忠诚的卫士拱卫着脚下那片翠绿的湖水。万顷碧波倒映着天光云影,蜿蜒的库岸线串起星罗棋布的村庄,宛如大地精妙的刺绣。山风浩荡,吹拂着我们汗湿的衣衫,也仿佛吹散了游子心中郁积的尘埃。立于这方天地,血脉与山峦共鸣,感受个体的渺小感瞬间消融于故土宏大的地理叙事之中。沂蒙如磐,稳稳托住了漂泊的灵魂。
暮色四垂,我们踏上了归途。车子驶离龙家圈街道,熟悉的山水缓缓隐入暮色。父亲早已在后座沉沉睡去,呼吸均匀。我透过后视镜看他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温软澄澈。这一日的行走,于我,是对“根”的一次触碰,那些古槐、碧水、石墙、红瓦,已如种子悄然落入我的心田;于他,则是一次对乡愁的深度濯洗与重新确认,记忆里不再是模糊与怅惘。别了故乡,行驶的路像一条坚韧的脐带,系着父亲漂泊的魂,也将成为我的生命印记。
文/薛江锋
来源:琅琊新闻网 编辑: 张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