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叫魂”到“巫蛊”,是“找坏人”还是危险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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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7 11: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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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记者 | 潘文捷

B站有关“泰国阴牌”的视频播放量达到三百多万;某著名集团官网公开高薪招聘玄学博主;关于占卜八字星盘等“测测”“准了”软件的开发和销售,成为炙手可热的“新兴产业”……在今天,上亿的流量和上万的评论,都在讨论蛊事。这一点令《巫蛊》作者、人类学家邓启耀大吃一惊。他看到,巫的历史,巫的信仰,代表人类经历的心理历程,当下生活中,也有被现代名词和现代时髦包装的蛊事,故而“人类的童年与今天之间的距离,并不像历史所表现的那样遥远漫长”。

邓启耀  

北京贝贝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5-4 

蛊事为人事的异化反映

上个世纪,邓启耀曾经在西南多地进行田野考察,在滇西北的泸沽湖时,他发现这里有许多捆缚在树上的破旧衣缕,代表某些人沾有病邪的魂魄。有人警告他们千万不能碰。同时也不能碰岔路口或者别的地方的任何东西,因为那可能是养蛊者想要送走的“蛊”,要是贪小便宜拿了,自己也可能变成有蛊的人。

据说,中了蛇蛊和鼠蛊,腰部痛胀且会移位;中了蜂蛊的肺会变成蜂窝状;中了蛾子蛊的人心口和腹部都会痛,一吃就吐……假以时日,这些蛊还会在体内成形,吞噬五脏六腑。人们还会绘声绘色地讲述,“有蛊”家庭会把毒物藏在火塘附近、藏在屋梁上或酒坛里。而传说中“有蛊”的人家常常是当地人避之不及的,这种人家的人,长得再好,再有钱,也无人敢与之交往。

邓启耀进行田野考察时,曾经到一户人家吃饭,那户人家表现得特别高兴非但坚持不收误工补贴,反而给工作人员塞了一只大母鸡,让他们带回去煮了吃邓启耀等人后来才知道她们被说是养蛊的人家,一般没有人跟他们接触。因为一旦被指认为蛊女,就像是染上了恶性传染病一样,被人人唾弃,被孤独无助地隔离起来,到处面临敌意。如果她们在别人吃饭时出现,人们就会忽然变脸,停止咀嚼,有的会赶紧把食物吐掉。因为人们相信,当着有蛊的人的面吃东西,吃进去的东西就会变成蛊药。

为了弄清楚蛊是什么,邓启耀曾经走访医治当地人的医生,发现那些自称中蛊的人,实际上多数是胃病、胃癌、心源性和肾源性水肿、肠道寄生虫等。为了研究巫蛊,邓启耀曾经专门尝试过传说中放蛊人家吃东西,甚至试巫药,发现没有任何功效他认为,巫蛊会对处在特定文化情境里的人产生影响,如果没有身处文化情境就很难受到蛊惑。

如果说,“巫蛊”是一种无稽之谈,蛊并不是真的存在,那么为什么人们会相信有蛊?邓启耀发现,“蛊事确为人事的异化反映”,很多被指认为“有蛊”的人家,往往是因为本身曾经和当地人有过某种矛盾。而习惯上一般把蛊者看做是被主流文化驱逐的亚文化群体,或者是社会边缘群体中处于底层的弱势群体。比如民间多有这种刻板印象:某族最会放蛊、到某族中要特别小心等,甚至有“缅婆”、“苗女”等词都和放蛊联系在了一起。邓启耀提出,危险的污名,来源于对他者的刻板化印象和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有句话是出头的椽子先烂,比我好的人,跟我不同有异常行为的人容易被歧视被打击。”邓启耀告诉界面文化,漂亮的女孩容易被说成是蛊女,因为漂亮女孩只有一个,她也只能选择一个人,其他没有得手的人就会放出一些谣言,甚至说,这女孩不是好东西,幸好我没得手,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失败。“这是人卑劣的心态,却以一种道貌岸然的形式出现,把他人指为坏人或祸水,正如历史上政治出了问题,就指责是美女祸害了国家。”

当把别人称为放蛊者的时候,暴力本身就成为了正义

在《巫蛊:中国文化的历史暗流》一书的新书首发会上,马克斯·普朗克社会人类学研究所所长项飚谈到,巫蛊这个词并非中性,它是指责者用的一个词。只有指责者说“你在养蛊”,而没有一个人自称“我在养蛊”。故而,不能够把巫蛊简单理解为一种迷信。乾隆年间的叫魂为例,民间说有人叫魂,皇帝则认为,背后肯定有人做鬼,他们的归因方式都是找出坏人。如果没有坏人,一切就都正常,所以一定要找出这个坏人。在寻找谁是坏人的过程中,出现了暴民和杀戮。

在“找坏人”的心理下,出现的不仅仅是巫蛊。邓启耀告诉界面文化“可以把用一切黑的、阴的手段害人的,称为泛指的黑巫术。”例如,在科技经济发达广东沿海地区惊蛰时会有打小人的民俗。把“小的名字写在剪纸上,拿鞋底打,这就是一种公开的黑巫术。

左:项飚 右:邓启耀 受访者供图

虽然心理学家李维榕曾经指出,她觉得打小人是很好的活动,与其藏于心底,弄得郁郁不欢,“不如打小人,化恨意为乐趣”,但是身为人类学者,邓启耀却对此有特别的警惕。他认为,此类事件不单是简单的个人发泄一旦从个体的精神病变成群体性精神病变,是非常危险的,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一种群体性的暴力行为,把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加到别人头上,可以合理合法的对别人加以迫害。”举例来说,在平常年代,个体的精神病变可以通过治疗进行安抚,但是一旦被某种思想忽悠,例如受到某种极端的民族主义、宗教信仰等的影响,很容易把所有和自己不同的文化视为必须消灭的文化,把所有不认同自己的人都看成是敌人。

邓启耀发现,虽然他的书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出版(1999年本书曾以《中国巫蛊考察》为名出版),但是关于巫蛊的研究一直结束不了,因为新的蛊事总在源源不断发生。他曾看到有出版社出过一套教人怎么放蛊的书,比如失恋了该怎么让对方再喜欢自己,怨恨某人怎么念咒等。几年前流行的巫娃娃小玩具,几十块钱一个,畅销全国,不仅情敌、上司、同事成为诅咒的对象,“一些小学生都买,说老师作业布置得太多了,把老师的名字写上去,用针戳”。

近期,邓启耀又在小红书上翻阅到了大量关于放蛊的讨论。有留学生说自己的宿舍门口被人扔了一个小玩偶,看起来是泰国的木偶,下面有上万跟贴。他对跟帖进行了综合整理,发现有几类主要的内容。一类是教博主怎么用黑巫术的方式去反制别人;一类认为一脚踢开就可以,不用反击;还有一类认为,人到了异国他乡,就可能遭到迫害。

项飚也谈到了巫蛊的衍生,他说,给人的名字上打叉等做法看起来跟传统的巫蛊不一样,但是在心理结构上反映出来的权力关系却有相似之处。他说,这种特别的归因会导致“强烈的暴力”,携带着一种“深刻的冷酷”。因为当把别人称为放蛊者的时候,暴力本身就成为了正义。

正是因为巫蛊的这种特质,巫术也常常会和权术融为一体。一旦和权力、利益挂钩,或者仅仅出于羡慕嫉妒恨,潜流都可能喷涌而出,成为淹没他人的祸水,甚至成为影响历史的洪流。”例如,汉武帝时巫蛊案成为了朝政变化的重要推手,上个世纪50年代政治运动时人们也会指责持有异见者拥有黑巫术。邓启耀还举例说明,德国法西斯认为雅利安是最优秀的种族,犹太人和其他民族都是劣等民族,这样的概念让冷静理智的德国人进行了人口清理”和种族灭绝。可是他们被审判的时候,都认为自己没有责任。故而邓启耀感叹:“是政治如巫,还是巫术如政,又有谁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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