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诗歌的语言和形式在创新中迭代,但其内核始终围绕对生命、自然、人类命运的思考,这正是传统文化焕发新生的关键新媒体为诗歌突破地域壁垒提供新可能,但创作永远要为灵魂服务而非迎合媒介无论东方西方,诗歌之所以能跨越时空,其根基就在于对普遍人性的深刻呈现和关怀我们要守护传统根脉,也要为文化注入新活力,让诗歌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诗歌的传播,既要拥抱新形式,更要坚守文本深度,引导读者回归对语言艺术本身的沉浸和品味人物简介吉狄马加 彝族,1961年6月生,四川凉山人。现任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名誉会长。中国当代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同时也是一位具有广泛国际性影响的诗人。其诗歌已被翻译成近四十种文字,在四十多个国家出版约110种译本的诗集。主要作品:诗集《初恋的歌》《鹰翅和太阳》《身份》《火焰与词语》《献给妈妈的二十首十四行诗》《大河》等。曾获中国第三届新诗(诗集)奖、郭沫若文学奖荣誉奖、庄重文文学奖、肖洛霍夫文学纪念奖、《人民文学》诗歌奖、欧洲诗歌与艺术荷马奖、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银柳叶诗歌终身成就奖等。 在四川凉山的苍茫群山间,彝族文化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孕育了无数富有灵性的诗人。吉狄马加,这位从凉山走出来的彝族诗人,不仅是中国当代诗坛的重要代表,更是彝族文化在当代世界的重要传承者与传播者。他的诗歌,如同一条蜿蜒的大河,既具有彝族传统文化的瑰丽色彩,又融合了世界诗歌的多元风格,在文化传承与创新的道路上,走出了一条独特的路径。 2025年6月18日,四川日报全媒体“文化传承发展百人谈”大型人文融媒报道记者在北京独家专访了吉狄马加,与他一同探讨了诗歌创作与文化传承的深层关联,以及在全球化、数字化时代,如何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世界舞台上绽放光彩。两个多小时的对谈中,吉狄马加用他的创作经历、文化思考以及国际交流经验,呈现了一位诗人眼中的文化传承发展之路。诗性民族的启蒙之路 “每一个诗人都会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诗人生活在真空里面。”吉狄马加出生在四川凉山一个彝族家庭,彝族传统文化渗透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童年时期,彝族的生活方式、节庆活动、祭祀仪式等,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的思维方式和写作风格。 彝族是一个真正的诗性民族,其众多典籍和经典都是用诗歌的方式记录的。“彝族有很多创世史诗,比如《勒俄特依》《查姆》《阿细的先基》等,还有英雄史诗《支格阿鲁》,这些传统史诗对我的诗歌创作影响深远。”他回忆道,彝族民间文学中的神话、传说、谚语、格言,以及“克智”这种类似对口词的诗歌辩论艺术,都为他的创作注入了深厚的文化基因。“彝族文化中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思考,以及那种独特的诗性思维,都融入了我的血液,成为我诗歌创作的精神底色。”高中时期,普希金的诗集成为引领吉狄马加踏上诗歌之路的启蒙之光。“是普希金让我立志成为一个诗人。”他随后广泛阅读莱蒙托夫、帕斯捷尔纳克等俄罗斯诗人,以及惠特曼、洛尔迦、聂鲁达等世界诗人的作品。在多元文化的碰撞中,他开始探索风格融合:“我早期的一些诗歌,比如写彝族狩猎生活的作品,就尝试将彝族文化中的抒情性与俄罗斯诗歌的叙事技巧结合起来。”以《鹰爪杯》为例,他既运用彝族民间文学对自然的细腻描写,又借鉴俄罗斯诗歌对生命力量的赞颂,在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的交融中寻找平衡。 大学期间,对亚文化地带作家的关注进一步拓宽了他的视野。“拉丁美洲的‘文学爆炸’、非洲诗人、苏联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让我发现,边缘文化地带的创作者往往能在多元碰撞中找到独特声音。”这种探索让他形成了独特的创作理念,“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是人类文明的儿子,我们要吸收世界上一切优秀的文化遗产,但同时也要坚守自己的文化根脉。”从民族到世界的求索 在吉狄马加看来,诗歌是传承民族文化的灵魂载体。“彝族那么多史诗能流传至今,靠的就是诗歌。它不仅记录历史,更承载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和灵魂。”他强调,尽管诗歌的语言和形式在创新中迭代,但其内核始终围绕对生命、自然、人类命运的思考,这正是传统文化焕发新生的关键。“每一代诗人都在为诗歌注入新的活力,但精神内核的延续让传统得以在当代社会中生生不息。” 吉狄马加的诗歌中频繁出现彝族历史、民俗等元素,但他拒绝符号堆砌。“比如我写‘毕摩’,不是简单描写仪式,而是通过这个形象展现彝族文化中对生命、自然的理解。”在描绘火把节时,他透过热闹场景传递彝族人民对生活的热爱与团结精神。“文化符号只是表象,精神内核才是本质。就像火把节的火光,照亮的不仅是节日的夜晚,更是一个民族乐观向上的精神世界。” 面对传统文化传承困境,吉狄马加强调创新表达的重要性:“传统文化的传承不能故步自封,必须用年轻人喜欢的方式呈现。”他长期致力于诗歌与音乐的跨界融合,与彝族音乐人贾巴阿叁通过“诗歌谱曲演出”形式展开合作。贾巴阿叁在其原创民谣《村庄》中融入诗性歌词,以悠扬旋律唱出对彝族故土的追忆,该作品入选抖音音乐非遗专辑《国韵潮声》,通过线上音乐会直播在短视频平台引发广泛传播。同时,在诗歌实践中,吉狄马加通过意象并置与时空对话重构彝族文化的现代性。例如其长诗《裂开的星球》中“火焰”作为贯穿彝族精神的原型符号,与“电子屏幕”“虚拟的广场”等数字时代意象形成碰撞。这种将彝族文化基因植入当代语境的创作,为古老文明注入了新的阐释维度。搭建国际交流的桥梁 多次参与国际诗歌交流,吉狄马加发现彝族文化中的人性表达与哲学思想极易引发共鸣。“对生命、自然的赞美,对苦难的批判,这些基本人性是共通的。”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的“大地诗学”与彝族“万物有灵”的观念相似性,让他的诗歌在海外广受欢迎。“我的诗集约有110种译本在40多个国家出版,《我,雪豹……》被收入法国中学教材。这印证了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与人类共通的情感认知,足以跨越国界引发共鸣。” “诗歌翻译是最大挑战,尤其是汉语诗歌的意象和节奏很难在另一种语言中完全再现。”吉狄马加以西班牙文版《大河》为例,译者团队历时两年将“黄河九曲”重构为“水的交响诗”,才在保留文化意象的同时符合西语韵律。但他也看到机遇:随着中国影响力提升,国际诗歌交流日益频繁,这为中国诗歌走向世界提供了平台。比如戏剧《星回》在突尼斯迦太基戏剧节的演出中,通过融合火把节舞步、农耕舞蹈等肢体语言与仪式性表演,使北非观众领悟到“人类回归本源”的彝族精神内核,赞叹“闭眼听如置身大凉山”。 吉狄马加总结出三条经验:坚守文化自信,不迎合西方审美;注重诗歌艺术性与思想性;积极参与国际交流。他担任“丝绸之路”国际诗歌周组委会主任时,通过建立译者采风机制、促成跨国出版合作,实质性推动少数民族诗歌翻译,“只有通过深度交流,才能让世界真正了解中国诗歌的魅力。”数字化时代的根脉坚守 “全球化让文化传播更广泛,但也带来同质化风险;数字化技术便捷了文化保存,却可能导致深度消解。”吉狄马加认为,这种影响促使诗人重新思考定位:“一方面,全球化让诗人视野更开阔;另一方面,碎片化阅读对诗歌创作和传播提出了新挑战。我们需要在顺应时代的同时坚守诗歌本质。” 吉狄马加积极探索新媒体赋能诗歌传播:在第六届成都国际诗歌周开幕式上,他策划汉服大秀与跨国诗人连线,通过11国诗人云端共诵波兰诗歌《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实现“线上+线下”实时互动,直播覆盖百万观众;其发起的武汉“诗漫江城”诗歌音乐会首创20家媒体同步直播,观众弹幕即时解读诗歌意象,形成“诗人朗诵—弹幕回应”的跨时空对话。吉狄马加直言:“新媒体为诗歌突破地域壁垒提供新可能,但创作永远要为灵魂服务而非迎合媒介。”这一理念亦体现于2020年麦德林国际诗歌节——他通过云端朗诵彝族诗歌,吸引哥伦比亚观众在线留言“诗歌是困境中的希望火炬”,促成民族文化与拉美观众的深度精神共鸣。 “诗歌不能脱离时代,但也不能在流行文化中迷失自我。”吉狄马加的言辞既感性又坚定,“鲍勃·迪伦的笔让诺奖评委听见了民谣里的《暴风雨》,但如今多少神曲把诗意榨成糖精?”他回忆道:“十年前我和彝人制造打磨专辑《吉狄马加的诗》,编曲混合彝族月琴、口弦及法国小号等乐器,形成传统与现代的听觉碰撞。歌词选用我的诗作《民歌》,‘赶场的人们回家了/我的诗还在山梁飘荡’,民谣的复沓句法托着彝人‘失语的乡愁’,这才是根没断的融合!”既是传承者也是创新者 “作为彝族诗人,我有责任传承文化,但传承不是复制,而是在创新中传承。”吉狄马加关注彝族文化在现代社会的变迁,通过诗歌呈现彝族人民的精神困境与生命体验。“比如《迟到的挽歌》以父亲的葬礼为切入点,探讨彝族对生死的哲学思考,这种现代性的表达让传统题材有了新的生命力。”“长诗写作最难的是结构,就像大型交响乐,需要完整的架构。”吉狄马加的《我,雪豹……》《裂开的星球》等长诗,均以核心主题构建宏大结构。“《我,雪豹……》以雪豹为象征,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通过雪豹的视角串联起高原雪山生态、现代文明冲击等议题,让长诗成为一个有机整体。”他认为,长诗是对诗人综合能力的考验,“需要有贯穿始终的主题线索,还要有起承转合的节奏,这比短诗创作更具挑战性。”“诗人应该是时代的良知,用诗歌记录时代、思考人生。”吉狄马加将创作视为社会责任:“我们生活在充满挑战的时代,诗人有责任关注环境保护、文化冲突等共同问题。比如《应许之地》就探讨了全球化背景下人类的精神困境,试图通过诗歌传递希望。”他强调,诗人既是文化传承者,也是创新者,“我们要守护传统根脉,也要为文化注入新活力,让诗歌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从凉山走向世界的路上,吉狄马加始终背着两个“行囊”:一个装着彝族先民的谚语格言,另一个盛满全球诗人的智慧之光。吉狄马加希望更多人懂得文化传承的终极意义,是让索玛花每年春天都用新色重写大山的表情。“唯有让传统拥有被重新诠释的可能,文明的大河才能奔涌不息。”对话诗歌是连接不同文明与促进心灵相通的重要纽带壹叩问诗心创作的本质与时代使命 记者:在您看来,诗歌如何与我们所经历的时代产生深刻的联结? 吉狄马加:诗歌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艺术形式,它伴随人类几千年。同时,它又是最年轻的艺术,因为每一代诗人都必须对诗歌在语言上、形式上有所贡献,这是诗人承担的责任。唐朝诗人的伟大已被经典化,但唐朝的诗人不可能活过来写今天的诗。今天的诗歌还得由今天活着的诗人来书写。 记者:您提到诗人的责任是“有所贡献”,那在当代,诗人应如何通过作品展现其独特的价值? 吉狄马加:一个诗人应该是这个时代的良知。你一定要有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但呈现时必须通过诗歌的艺术方式。你的诗所表达的情感,是对共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见证。无论是人类共同面临的战争、灾难、科技发展、瘟疫、粮食危机,还是价值观冲突,最重要的是表达那种最基本、美好的、具有普遍性的人性。诗歌是语言的最高表达,就像彝族人认为诗歌是语言的“盐巴”,它凝聚了思想的深度和语言的精粹。记者:您强调“普遍人性”,这是不是诗歌打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读者的关键? 吉狄马加:是的,至关重要。无论东方西方,诗歌之所以能跨越时空,其根基就在于对普遍人性的深刻呈现和关怀。比如苏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写给他的亡妻,那种深沉的情感具有永恒的力量。再比如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它打动世界读者,是因为它写出了特定历史环境下人性的尊严、苦难与灵魂的追寻,每一个字都带着生命的疼痛感。贰传承密码在诗歌里唤醒古老智慧 记者:诗歌在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方面,具有哪些独特的价值和作用?它与其他载体有何不同? 吉狄马加:中华诗歌传统源远流长。《诗经》开创了中国诗歌的重要河流,屈原则开辟了新的航道。诗歌本身是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但今天的传承,不是简单的复述或符号化地挪用。它是一种间接的、潜移默化的过程。传统会很自然地呈现在具备文化自觉的作家的写作里。作家需要有正确的文化认识,看到这些传统对创作的至关重要性。同时,我们对传统的认识也会变化,有些当时未被重视的东西,可能在某个阶段会重新焕发光彩,促使我们回望和学习。 记者:您提到“潜移默化”和“文化自觉”,能否结合您自身的民族文化背景,谈谈这种传承在创作中的具体体现? 吉狄马加:彝族拥有极其丰富的口头史诗传统,比如《勒俄特依》《查姆》《阿细的先基》等创世史诗和英雄史诗。这些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璀璨的部分。诗歌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艺术形式,而彝族文化中,诗歌更是核心的表达方式。在我的创作中,彝族的宇宙观、自然观、生命观以及一些独特的文化符号和精神内核,会自然地融入我的思考和表达。我会有意识地去关注和书写那些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变迁或需要被铭记的文化元素,但这种书写不是抢救式的简单记录,而是经过当代性处理的文学转化,使其在当代语境下依然具有活力和精神高度。叁蜀地诗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记者:您认为四川诗歌要实现新的突破,方向在哪里? 吉狄马加:四川诗歌要实现突破,需深入挖掘本土文化基因。这里有神秘的三星堆文明、波澜壮阔的三国故事,还有蜀道文化、南方丝绸之路等历史脉络,都是诗歌创作的富矿。作为诗人,应将古蜀先民对天地的想象、川人坚韧豁达的精神,转化为独特的诗歌意象与叙事。同时,诗歌创作要敢于拥抱时代,在语言表达上突破传统范式。四川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地理人文,蕴含着异常丰富且可供诗性开掘的文化资源。关键在于诗人如何立足于此,创作出具有鲜明四川标识又能超越地域、触达普遍人类精神的作品。这需要深度的文化理解和艺术转化能力。 记者:当前,“锦绣天府·安逸四川”的文旅品牌愈发响亮。在您看来,四川的诗人群体,如何用诗歌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为家乡的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发展注入更深厚的、不可替代的文化力量? 吉狄马加:诗歌应当成为四川文旅的“文化密码”。当游客通过诗歌感受到一方水土独特的气息、人情、历史的律动,这种体验是超越照片和美食本身的,“安逸四川”的品牌形象也会更加丰满。这种文化赋能,是其他方式难以替代的。肆诗歌“出海”有效翻译激发共鸣 记者:您有丰富的国际诗歌交流经验,作品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您看来,外国读者对中华文化特别是中国诗歌的哪些方面最感兴趣? 吉狄马加:首先,是基于普遍人性的作品。能打动他们的,首先是诗歌中反映的人类共通情感和对生命本质的追问。其次,是中国诗歌独特的艺术形式和美学精神。自19世纪起,传教士和汉学家就开始翻译中国古诗。庞德等西方大诗人深受唐诗影响。他们着迷于中国诗歌的意象、意境、语言的凝练与表意性,以及其中蕴含的东方哲学思想,特别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独特方式。像王维诗歌中的“无我之境”、陶渊明的归隐情怀中体现的“禅意”或“神秘主义”色彩,都对他们有极大吸引力。中国诗歌的魅力在于其表达方式和东方的美学意蕴。 记者:诗歌翻译被称为“最难的翻译”。您认为什么是“有效翻译”?中国诗歌“走出去”面临哪些机遇与挑战? 吉狄马加:有效翻译包含几个要素:第一,译者本身应是优秀的诗人或深谙诗歌的翻译家,理解诗歌的本质;第二,由目标语国家重要的出版社出版;第三,最好能进入其主流文学视野。比如我的捷克文诗集,由该国最重要的汉学家李素和一位捷克重要诗人共同翻译润色,在布拉格出版后进入了主流系统。我的阿拉伯文诗选由黎巴嫩重要出版社出版,并邀得大诗人阿多尼斯作序。这些都是有效翻译的范例。相反,如果翻译质量不高或未能进入主流渠道,传播效果就有限。当前的机遇在于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提升和更开放的交流环境。挑战在于翻译的难度、译者的选择标准,以及如何让更多优秀的中国当代诗人被世界了解和选择。 记者:在您看来,除了翻译质量,什么样的中国当代诗歌更容易引起国际共鸣?诗歌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能发挥什么作用? 吉狄马加:那些既扎根中国土壤、具有鲜明文化特质,又能深刻触及人类共同面临的普遍性议题的诗歌,更容易引起共鸣。在深度交流中,我和世界各地的诗人发现,尽管文化背景不同,但大家关心的很多问题非常接近甚至相同。21世纪的诗歌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整体,只是由不同文化形成的联合国语言。诗歌的对话加深了彼此的理解,展现了在人类共同命运面前,诗歌所能承载的良知、反思与对美好未来的期盼。它是连接不同文明、促进心灵相通的重要纽带。伍真正好诗AI永远写不出来 记者:当下是信息化、新媒体、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的时代,有人认为人工智能也能写诗甚至翻译诗。您如何看待技术对诗歌创作和传播的影响?诗人会因此被替代吗? 吉狄马加:人工智能技术对一般性诗歌写作或基础翻译可能有辅助作用,甚至在某些方面可能比一般翻译处理得更好,因为它能处理海量语料。但诗歌最核心的部分——诗人强烈的主体性、独特的生命经验、灵魂的深度以及与时代血肉相连的思考,是人工智能无法替代的。一首真正的好诗,源于个体对生命、对存在、对族群精神的深刻体悟和阐释。就像读杜甫、读苏东坡,必须了解他们的人生际遇和精神世界。诗歌和诗人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人工智能可以模仿修辞,可以组合信息,但它无法拥有真正属于人的生命痛感和灵魂追问。 记者:那么,在新媒体环境下,诗歌应如何更好地传播,吸引更多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 吉狄马加:传播手段的创新是必要的,我也乐于尝试。比如我的长诗《大河》被改编成音乐诗剧;我创意的《圣殿般的雪山》在高原环境下结合音乐和多媒体呈现;现在我也正与音乐人贾巴阿叁合作,将一些诗作谱曲演唱,回归诗歌“歌”的原始属性。新媒体确实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传播广度。但无论形式如何创新,诗歌最终要回到语言本身。技术可以推送内容提要,但无法替代对伟大文学经典原汁原味的研读和体悟。诗歌的传播,既要拥抱新形式,更要坚守文本深度,引导读者回归对语言艺术本身的沉浸和品味。 记者:最后,能否请您展望一下,诗歌在未来的文化传承与发展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吉狄马加:诗歌是文明传承的基因。它以其精炼、深邃、直指人心的特质,铭刻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密码和情感图谱。未来的诗歌,将继续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守护,以其永恒的魅力,见证时代,烛照人心,连接世界,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生生不息、走向世界不可或缺的“盐巴”与光。记者手记一场盛夏的文化传承之旅 6月18日,北京蒸腾着灼人的暑气。而我却在第三十一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的展场中,被一簇“火焰”吸引驻足——吉狄马加诗集《火焰与词语》的葡萄牙文译本,金红色的书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也太巧了:炽烈的火焰恰似北京的炎炎烈日,而跃动的词语,不正是吉狄马加诗歌中永恒的灵魂?怀揣着这份奇妙的联想,我来到吉狄马加的家中。推开门,书香便扑面而来,目之所及皆是书架,层层叠叠的书籍宛如知识的山峦,诉说着主人对文字的痴迷。吉狄马加说自己至今仍保持着每天阅读的习惯,无论多忙,总要抽出时间与文字对话。 这场访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从彝族创世史诗的古老智慧,到AI时代诗歌的坚守;从诗歌翻译的困境与突破,到诗人作为“行动者”的使命……吉狄马加侃侃而谈,每一句话都蕴含着对诗歌的赤诚与对文化的深刻思考。他谈到“毕摩”文化时,眼中闪烁着光芒,讲述着自己如何用诗歌记录这一古老职业在现代社会的传承与蜕变,让我仿佛看到小毕摩在传统与现代间踟蹰又坚定的身影。末了,吉狄马加意犹未尽,我们开启了老朋友间的闲聊。他随手递给我一本《吉狄马加的另一个世界》,我就真的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本书里,除了展示他为人熟知的书法艺术,竟还有大量绘画——那些抽象的色块与符号,像是将彝族千年的文化密码,编织成了一幅幅充满生命力的视觉诗篇。“很多人不知道我画画。”他笑道,“其实在我看来,绘画与诗歌一样,都是表达内心的方式。” 告别吉狄马加,北京的热浪依旧,我的心里也热潮翻涌。再次想起展场上那本《火焰与词语》,诗歌的火焰永不熄灭,而文化传承的力量,终将跨越语言与国界,照亮人类文明的长河。“文化传承发展百人谈”大型人文融媒报道 统 筹 姜 明 赵晓梦 本版撰文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姗姗 本版摄影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向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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