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刘宗智
北京地坛公园的两棵国槐火了。一棵国槐认养的铭牌写着“认养人:余华的朋友铁生”,另一棵国槐的铭牌则是“铁生的朋友余华”。认养到期后,网友纷纷喊话“余华老师该续费了”,却被告知树并非余华本人认养,而是两位普通市民的默契之举。这场“美丽的误会”并未削弱大家的热情,反而让“余华铁生式友谊”成为热议话题。跨越数十年,“余华铁生”的友谊为何仍能拨动年轻一代人心中的“琴弦”?
超越时空
这两棵树,再次激起了大家对作家余华与史铁生友谊的回忆。
综艺节目《我在岛屿读书》中,余华和一群作家朋友在海边合影,有人无意间提到了“轮椅”,余华突然看着远方,神情落寞地喃喃道:“铁生已经不在了......”海浪飘摇,悠悠荡荡,那一刻的情之所至令人动容。
这世上最好的友谊莫过于,我尊重你,我更懂你。20世纪90年代,余华、莫言、刘震云把史铁生扛上火车,带他去沈阳文学院踢足球。余华安排史铁生当守门员,还“威胁”对手:“你们一脚踢到他身上,他很可能被你们踢死。”结果学生们愣是没敢射门,史铁生坐在轮椅上叼着烟,笑得像个孩子。这段往事被网友戏称为“史上最硬核守门员”。而这背后,是余华对朋友最朴素的尊重——他没把史铁生当病人,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一起疯闹的普通人。
史铁生曾写信告诉余华,自己分到了四居室,装了电话,结尾写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余华后来感慨:“一般人遭受这样的苦难,早对世界充满怨言,但铁生没有,他对世界只有爱。”余华和史铁生的友谊之所以动人,恰恰因为它是一种“慢关系”——没有即时通讯的频繁互动,却有长达数十年的精神默契。
史铁生在《我二十一岁那年》中曾写道:“二十一岁末尾,双腿背叛了我,我没死,全靠友谊。”其中,“友谊”的两层含义,一个是友谊医院,另一个是和挚友的交情。这句话是真实的写照,这份纯粹的情谊跨越生死、超越岁月,也成为无数人心中羡慕的存在。
史铁生去世多年后,余华在签名时仍会划掉自己的名字,替他签上“铁生”;一群乐迷在音乐节上举起坐轮椅的少年,配文“一群余华举起了史铁生”。这些瞬间,在观众内心深处久久徘徊。
文学之外
在文学史的长廊里,作家常被塑造成孤高的思想者或苦行的文字匠,但余华和史铁生的友谊,偏偏撕掉了这些标签。他们的故事之所以耐嚼,恰恰因为读者从中嗅到了“人味儿”——那种在作品之外鲜活、毛糙甚至带点孩子气的真实人格。
眺望地坛时,史铁生无数次叩问:“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我与地坛》的结尾,他终于明白,这条路就是“扶轮问路”。
而在“扶轮问路”的过程中,友情带他抵达了了曾经遥不可及的远方。犹记得史铁生参加完杂志《丑小鸭》的“青岛笔会”,返程时,用的是一辆“福字牌”手摇轮椅。随乘的刘树纲背着史铁生从车头一路走到车尾,“先还听他不紧不慢地安慰我,后便只闻其风箱也似的粗喘。待找到座位,偌大一个刘树纲竟似只剩下了一张煞白的脸。”
这辆“福”字牌轮椅,开启了史铁生走南闯北的历史。“其实是众人推着、背着、抬着我,去看中国。先是北京作协的一群哥们儿送我回了趟陕北,见了久别的清平湾。后又有洪峰接我去长春领了个奖;父亲年轻时在东北林区待了好些年,所以沿途的大地名听着都耳熟。马原总想把我弄到西藏去看看。王安忆和姚育明推着我逛淮海路。少功、建功还有何立伟等等一大群人,更是把我抬上了南海舰队的鱼雷快艇。仅于近海小试风浪,已然触到了大海的威猛——那波涛看似柔软,一旦颠簸其间,竟是石头般的坚硬。又跟着郑义兄走了一回五台山。”彼时史铁生已经用上了妻子购买的电动轮椅,然而当他回忆起这辆“福”字轮椅时,仍感慨万分。“说起那辆福字轮椅就要想起的那些人呢?如今都老了,有的已经过世。大伙儿推着、抬着、背着我走南闯北的日子,都是回忆了。”在他看来,这辆轮椅,仍然是不可“断有情”的印证。
余华在短视频里讲脱口秀圈粉百万,而史铁生那些被挖出的书信和随笔里,藏着一个爱看球赛、会为“中国足球冲不出亚洲”愤懑的鲜活灵魂。史铁生离开的这些年,余华也一直想着他。“别忘了还有铁生”,他曾在各种场合提及这一点。所谓“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被遗忘”。而史铁生,他从未离开过。
精神共鸣
余华说,“铁生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最大的意义在于他的乐观,他总是能够在消极里边,发现出积极来。”
史铁生确是如此。关于自己的职业,在他看来是,“主业是生病,业余写点东西。”而对于自己那在他人看来算是苦难的半生,史铁生这样评价,“有个叫史铁生的家伙,扶着轮椅,在这颗星球上询问过究竟。”
不久前,“90后”作家刘楚昕创作的小说《泥潭》,获漓江文学奖虚构类奖。颁奖现场,刘楚昕颤抖、哽咽着讲述了自己病故的女友。“每次散步,我都对她说‘要去写作了’。她虽有不舍,却总是默默支持。”他曾许诺,作品发表或获奖后为她购置礼物。然而,命运弄人。出身大连渔村、家境贫寒却自强不息读到博士的女友,不幸于2021年罹患胃癌离世。“越过山丘,却发现无人等候”——女友生前钟爱的歌词,竟成谶语。整理遗物时,刘楚昕发现女友留下的信笺:“希望你在痛苦中,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
“人的一生会经历许多痛苦,但回头想想,都是传奇。”女友留给刘楚昕的最后一句话,成为他文学创作的精神支撑。这时候,创作不再是单纯的艺术表达,而是成为一场关于生命、遗憾与文学创作的交互对话。在现场听完刘楚昕的获奖感言,余华也深受感染,“一个新人出来很不容易,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文学最好的时代就是新人辈出的时代。”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的最后提到,“爱命运才是至爱的境界。”或许,生命的魅力不在于旅途有多么圆满,而在于它真实、坚韧,且永远留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