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忽略,是不能给——给别人送东西,总是对方能用得上的,这叫作“红粉赠佳人,宝剑送英雄”。你不能把长枪大戟送给娇滴滴的美人,也不能把脂粉送给统率千军的大将吧?除非你是羞辱对方,就像诸葛亮为了激怒司马懿、逼他出战,就给他送女装裙衫和脂粉,意思是嘲笑他就像女人一样胆小如鼠。
钗湘琴黛探姊妹五人拜见南安太妃,太妃送给她们五份礼物: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虽然南安太妃很客气:“你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但毕竟,戒指和香珠都是女孩子们能用得上的。如果送的是鸳鸯剑、槟榔荷包、或者绣春囊,那不仅贻笑大方,还有可能被打出去了,不管她地位有多高。
黛玉回苏州奔丧回来,宝玉把北静王送给他的鹡鸰香串拿出来,送给黛玉。宝玉对北静王仰慕已久,在黛玉回南期间与北静王初见,印象也很好,所以他很重视北静王赠送的东西。况且又有“圣上亲赐”的加持,这几乎是宝玉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可是黛玉的反应是“‘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为什么?
因为黛玉看重的,是宝玉。宝玉以外的男子,哪怕是皇帝或者北静王,在黛玉眼中也不过是“臭男人”——她不是鄙薄北静王,而是凸显对宝玉的独一无二的重视。宝玉没体察到这一点,这次送礼就错会了意。
不过宝玉也并非全无收获。后文薛蟠生日,主动问宝玉“明儿你送我什么?”宝玉就回答:“我可有什么可送的?若论银钱吃的穿的东西,究竟还不是我的,惟有我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哪怕是对薛蟠,他也要用“我的”来送礼,而不是用“银钱吃的穿的东西”来搪塞——薛家豪富,什么“银钱吃的穿的东西”是没有的?只有宝玉自己写的画的,才算是独特的,才能得到薛蟠的认可。
相比于宝玉,女孩子们显然更细心早熟,更注重送礼物的适用性。宝钗生日,湘云“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薛姨妈生日,“黛玉亦早备下了两色针线送去”;而贫寒的邢岫烟呢,探春送她一个碧玉佩,“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平儿则送她一件大红羽纱的雪衣:“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的。”这些都是考虑了受赠者的需求,而选择的合适礼物。
七十五回时尤氏在李纨房里洗脸,李纨让素云取自己妆奁来给尤氏用。“素云一面取来,一面将自己的脂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能着用些。’”原来丫鬟们都有的脂粉,李纨这大奶奶却没有,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的寡妇身份,不能涂脂抹粉。连脂粉都不能用了,还会戴鲜艳的花儿吗?
李纨不能戴花儿,薛姨妈怎么会给给送宫花?这不是忽略,恰是周到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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