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水心

　　有人说是闰六月的关系，哈尔滨今年的“春脖子”像丹顶鹤的脖子一样特别的长，到了五月中旬早晚还很凉。不过，虽然气温不高，但那些蛰伏了一冬的植物早就耐不住寂寞，次第探出头来。在冰凌花率先报春后，紧接着是那金黄的连翘花沿街怒放，脚跟脚地，粉嘟嘟的榆叶梅与连翘竟相辉映，争奇斗艳。随后是粉里透着白的桃花和淡粉色的杏花也加入到粉红军团里来，将初春的冰城装点成一片粉色海洋，让熬过一冬的人们一下子像走进暖色调的水粉风景画中一般。最让冰城人期待的当然是每年五月份的丁香花季。丁香可是哈尔滨的市花，一时间半城江水半城花，仿佛《大话西游》中的紫霞仙子下凡，满目紫气氤氲，满城飘荡着沁人心脾的丁香花香。

　　当人们穿梭于由榆叶梅、桃花、杏花组成的粉红王国中流连忘返、打卡拍照时，当文人墨客们用各种华丽的辞藻颂赞丁香的美和香、用眼睛寻找那代表幸运的五瓣丁香时，我却在静谧的草地上发现了一种默默绽放的小黄花。说她小，是因为花瓣只有硬币大小，最小的甚至只有指甲大，最大的也就是古时候的铜钱那么大。而且这种黄花不像丁香花那样成蔟状，挨挨擦擦地一开一大片。这种小黄花都是单独的一枝，没有什么绿叶衬托，就是一根细茎从土里钻出，像细长的竹竿上挑着一朵黄色的手帕。远远看去，这种细茎高挑的小黄花都静女如姝，且独立自尊，绝不扎堆，彼此都隔得很远，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小黄花是星星点点点缀在绿色的草地上的，看起来是那么低调，那么不事张扬。

　　看着草地上默默绽放、孤独自尊的小黄花，我不禁想起清人袁枚那首咏苔花的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虽然这种小黄花不是苔花，但就像歌中唱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小黄花也有自己的花期。虽然她开在草地上，阳光被树木所遮蔽，真真是“白日不到处”，但她也有自己的春天，短暂的生命也要尽情地绽放一次。

　　人们歌唱小草时曾以“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为喻，但这种开在草地上、与小草为伴的小黄花实际上不仅和小草一样没有树高，甚至也并不散发什么特别的花香。也许是性格使然，我这个人不爱凑热闹，总喜欢把目光投到被忽略的人和事上，也将自己的同情和爱心给予那些被边缘化的物象。对花也一样，当人们一股脑将赞美慷慨地给予丁香花、让丁香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时，我却偏爱这默默无闻、没人注意、与野草为伴的路边孤独小黄花。虽然她没有“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霸气侧漏，也没有“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的革命豪情，但她却有着其静如姝、不与庸脂俗粉争风头的恬淡自足。

　　我仔细观察了这种小黄花，她的黄是那种明媚鲜亮且不带一丝杂质的明黄，黄得澄净而不耀眼，黄得明媚而不娇艳。她既不张扬，也不猥琐；既不招摇，也不惧风雨。今天的风就很大，我注意到周边的青草在大风掠过时如波浪般前仰后合，但那单根独茎的、如鹤立鸡群般在草地上矗立着的小黄花却只是在风中微微摆动，而绝不做低头顺眉的卑服状。

　　草地上的小黄花既不攀缘，也不比附，静女如姝，独立自尊。她那纤细坚挺的枝茎，直插入地下，她的根须没有盘根错节的背景，其裸露在地表上的细茎单枝独立，也没有枝枝蔓蔓的复杂关系来帮衬。她纯纯就是苏世独立，孤独一枝，即便是遭遇强风，也并不像野草那样伏偃低头，顶多是在强风中轻轻摆动，那苗条纤细的枝茎竟表现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倔强，不折不弯。枝头那一簇小小的黄花，也坚如磐石，既不屈服，也绝不谄媚。

　　近距离观察，才发现小黄花的花蕊中的一根根蕊芯冲天挺立，呈由中心向四外边舒展状，形成了一个重瓣的花瓣。那最外缘的花瓣就像从机床上统一冲压出来的标准件，每一片都是那么均匀、平展，锯齿状的边缘有棱有角。可别小看这小小的黄花，她融汇了工业美学与自然美学的精华，蕴含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密码。

　　我特别想知道这黄花叫什么名字，脑海里首先想到她会不会是鲁迅口中所说的“一枝黄花”？这个“一枝黄花”是有典故的。据说，鲁迅留学归国后曾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担任教员，其间给教植物学的日本教员铃木圭寿做翻译。有一次铃木和鲁迅带学生去野外采集植物标本，学生发现路边小黄花遂问其名，铃木回答道：“一枝黄花。”学生误以为铃木不懂装懂、信口敷衍，都哄笑起来。鲁迅在批评学生学习态度不端正后，特别指出：“你们可以去查查《植物大辞典》，刚才这种植物属于菊科，有图可以对照，学名就叫‘一枝黄花’。”

　　为了弄清小黄花的名称和身世，我也查了植物学特别是有关花的资料，还请教了博学多识的朋友，最后我综合诸说，用排除法，感觉这种小黄花肯定不是那种一根茎开好多花的一枝黄花，也不是那种中间金黄蕊、四周叶片较为稀疏的中华苦荬菜，更不像花瓣较大、颜色艳黄的棣棠，至于黄刺玫、连翘、迎春花等从外形上就与此花更不沾边了。乍看起来，这种小黄花有点像蒲公英（即黄花地丁，也叫婆婆丁），但她又不像蒲公英那样枝蔓纷杂。看来看去，我觉得这种路边小黄花肯定是菊科，从形状看，类似于尖裂假还阳参或旋覆花。尖裂假还阳参，也叫抱茎苦荬菜。这种小黄花虽然与尖裂假还阳参颜色相近，但植株似乎没有那么高，叶片外形也有些似是而非。而旋覆花又叫六月菊、夏菊、金沸草，她还有个名字就叫小黄花。旋覆花颇具独特的药用价值，有诗为证：路边小黄花，名为旋覆花。花中独唯降，消痰又行水。其具有润肺祛痰、降气行水之功效。关于旋覆花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据说，因为百花大都争奇斗艳、色美花香，故而备受人们喜爱，地位也一天天上升，只有旋覆花不随波逐流，不爱慕虚荣，低调自尊，其地位难免一天天下降。后来，在百花封神的时候，花王尊重旋覆花的选择，让她显示出独降的功能。从中药药性上而言，旋覆花行水、下气、止呕、降逆的功用与其他花所普遍具有的轻扬、发散、清热等功用明显不同，在百花和药材中卓尔不群，谦逊务实。

　　就像一年有春夏秋冬一样，所有的花也都有花期，地球就在这生生不息中不断演进变迁。小黄花也不例外，也终将枯萎凋谢，但下一个春天来临，她又会从土里冒出头来，再次悄然绽放。“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是呀，四时代序，往来古今。小黄花虽然默默无闻、低调谦逊，但她也有自己的花期，有清虚自守的高贵品格，所谓“梧高凤必至，花开蝶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