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津子围
我曾三次探访辽河,从东辽河和西辽河的源头一直到出海口。辽河的源头有两个,出海口也有两个,历史上的出海口和现在的出海口。无论源头还是出海口,两条河的交汇处却只有一个。现在,东辽河与西辽河的汇合处叫福德店。
福德店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名字、GPS没有定位的地方,却是一个重要的地理坐标。如果把一条河看成生命的过程,那么,源头是出生地,一声啼哭,横空出世。上游则是童年时光,落差较大,激越跳荡,然后进入青春期,四处探寻,充满活力。我愿意把两条河的汇合处看成它们“结合”的地方。站在东西辽河交汇地福德店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蓝色雕塑,好似溅起的浪花,亦如展翅的天鹅,而从高空俯瞰,两股河流形成“Y”字形,“Y”字上方是卷莲形状的湿地,仿佛解剖图上女人体内孕育的生命,顺流而下,缓缓滋润着辽河平原的万事万物。
古时候,辽河被称为“辽水”,西汉和东晋称之为“大辽水”,五代之后被称为“辽河”。辽,开阔而久远。当然,不同历史时期文献还有很多名字:秦水、“潢河”、句骊河、巨流河等。在时间这个匿名者中,一再被命名,可无论名字如何改变,这条豪放的河却从来不受扰动,奔流不止,不舍昼夜。
说起来,西辽河也有两个源头——老哈河和西拉木伦河。老哈河是西辽河南源,契丹语是“铁”的意思;西拉木伦河是西辽河北源,蒙古语是“黄色”的意思,即为黄色的河。这两条河在历史上也有过很多称谓,一直到了清代才有了现在的名字。两条河在翁牛特旗与奈曼旗交界处交织紧密,联手塑造出弯曲精美的西辽河干流,仿佛绚丽的丝绢,优雅地挂在广袤的草原和平原大地。
福德店左岸是昌图县,右岸是康平县。康平称康平县山东屯福德店,昌图称昌图县长发乡福德店。其实,福德店是水文站的名字,成立于1950年。在此之前,那里曾是一个叫“福德店”的车马店,也有说是船店的,作为车马店或船店的福德店早已消失在历史烟尘里,现在的福德店,是辽河国家湿地公园。
航拍图中的河流如血管一样蜿蜒着,有动脉,有静脉,还有毛细血管。而更令我震撼的是,如果把一张张变迁图片在电脑中叠加起来,会发现平原上几乎都曾流淌过河流,如同一个画板上反复勾勒的色彩,涂抹并生成了整个辽河平原。辽河流域就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存在,它处于农耕文明、游牧文明和渔猎文明的交汇带,随着自然环境和周边环境的变化,多种文明形态此消彼长。那里散落着新石器不同时期的文化遗址——距今约9000年的小河西文化,约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约7000年的赵宝沟文化,约6000年的红山文化,约5000年的小河沿文化,约4000年的夏家店下层文化……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中,辽河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标识。西辽河成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定义的中华文明源头之一,牛河梁成为古国时代的第一阶段代表。还有“三燕”、辽、金、清等游牧民族政权,辽河如一条记录历史的影像带,蜿蜒曲折地呈现出东北各个民族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各种文化交融碰撞、共生发展,共同塑造着辽河文明的历史样貌,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如同辽河的众多源流,虽然起源各异,但最终都汇聚在一起,投向浩瀚海洋的怀抱。
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这句话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起码到了辽河这儿就不适用了。辽河这儿的说法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辽河岸边的人说得更夸张,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因为辽河经常发生水患,三年一小涝,十年一大涝,遇到大一点的河水泛滥,发水前这个地方在河左岸,发水后就到了河的右岸,十年前在河东,十年后就在河西了。考古证实,8000年前的辽河上游并非现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而是树木茂盛、水草丰美之地,出土了很多粟、黍、菜籽和核桃果核。核桃是阔叶乔木,还有栎、榆等阔叶树种的孢子,说明当时那里温暖潮湿。然而,随着后来伐木开荒,辽河流域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变化,尤其是辽金时期人口快速增长和过度垦殖,辽河泛滥越发频繁,荒漠化面积扩大。生态环境变差,其中一个显著的标志是两条河的交汇点变来变去。仅20世纪,东、西辽河汇合处就不断向下游移动,改变了三次,向南迁移了42公里。据《清史稿》地理志记载:上世纪初东、西辽河汇于三江口,也就是铁岭市昌图县三江口镇。而在1940年出版的《地图》中发现,东、西辽河汇合口已移至昌图县古榆树镇附近,南移了20公里。第三次是1949年,又一次南移22公里。194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年份,也是东、西辽河在福德店汇合的年份。
由于生产生活和过度开发,辽河也曾一度成为全国重点治理的“三江三湖”之一,工业废水、生活污水和农作物药物污染超标。辽河生态封育始自2011年,对辽河以及辽河流域的大小凌河、浑河、太子河等实施退田还河,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国家、省市政府和两岸人民都倾注了大量心血。一晃十多年过来,辽河两岸都修筑了生态封育大堤,种植一排排柳树和榆树,河道内全面退耕禁牧。辽河治理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使泛滥了千万年的河滩地成为历史。
时间本身就是个奇怪的礼物!我漫步在福德店的护堤路上,满眼葳蕤绿色,生机勃勃。封育后的河滩已经弥合了记录中曾经有过的疮痍。河水在身边静静流淌,我知道,母亲河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两岸每一个生命的体内,且永远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