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四月的牙齿》喻之之 花城出版社
喻之之说过,她是以长跑的心态写作。长跑是寂寞深潜者的职志,可以超越体能和视野的局限,看到沿路更多的风景。长跑写作当然也意味着更多的考验和超越。
从《十一分爱》到《忧伤的夏小姐》,再到《四月的牙齿》,显示喻之之在写作长跑路径上,已从最初的青春写作、女性写作,逐步面向更为多元复杂的现实世界,转向了更坚实宏阔的市井写作、心灵写作。
现代城市,意味着丰盛的物质、坚硬的体制、欲望的压抑与诱惑、爱情的恒久与易变,这些反过来会对人的心灵施加影响,换言之,人在某种意义上不免被物化,但仍然不甘心陷落,甚至于一边难免沉沦,一边抱拥坚守初心。
小说集《四月的牙齿》中,同名小说《四月的牙齿》用多重多元讲故事的方式,对武汉市井人物人性的本色、人际关系的脆弱与微妙进行了耐心书写。女主人公莫莉是伶牙俐齿的女孩,周旋于各色人物之中,浸泡于金钱构筑的他者世界,跟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交游,讲述一些貌似轻松的段子和故事——有时也不免参演其中。这样的人生是机遇也是危局,是拓展自己的人生,也是试探人性的边缘。莫莉伶牙俐齿的另一面则是咬紧牙关,在失去宝贵的青春、心灵和肉身的同时也坚定地守护着一些什么。她的恋人卢森堡虽然实现了财富自由,但又远非命运掌控者。他无从理解莫莉的多棱镜故事和自己的人生际遇,最终似乎突然领悟,但还是不免一头钻了进去。
阅读莫莉对卢森堡的一度逃避,我头脑里冒出了两个字:尊严。而《安魂曲》这篇小说恰是关乎尊严的严峻拷问。看起来同样伶牙俐齿没心没肺的年轻女孩甘可儿,见证了太多离奇的死亡事件,所以她年轻的心灵无法理解和原谅没有尊严的死亡。在青春爱人患绝症身亡后,她把这种恨转向了作为主刀医生的爱人的父亲。在小说最后,她对这位自信到从不怀疑自己医道的医生爆发了:“你不仅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了西天,还让他在死前忍受了各种酷刑般的折磨、凌辱……”“你把他所有的弱点都暴露了,邋遢、胆小、脆弱……他是不惧怕死亡的,可在医院那么一折腾,让他什么念头都没有,只一心想活下去……”我们口口声声提到的尊严,一旦遇上生存困境,是多么脆弱啊。
祭起尊严,抗拒被物化的心灵,在喻之之的笔下,似乎从来都不缺乏。或者毋宁说,她的笔触一直在寻找和发现。
小说《何不顺流而下》里面的老K,正是这样一个人物,她创造了我们时代的理想主义者,或者武汉版的马语者。笔者以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篇小说与其说是理想的悲鸣,不如说是理想的颂歌。
当然一开始看起来是悲剧,甚至是不可避免的悲剧。老K被包裹在坚硬的物质和体制中,念兹在兹的却是如何养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去自由驰骋。在身边大多数人越来越拥抱物质的时候,他就是这种心有旁骛的人。甚至于当他遭遇一堆烦心事的时候,在龟山某茶楼仍有闲心望着滔滔江水出神,遥想当年李白、孟浩然与黄鹤楼的胜事,脑子里神往和构思的却是《孟浩然之广陵》的组画。
老K是早早就在美术界崭露头角的青年画家,甚至在圈内也获得过较高的认可,天生就是理想主义者,是一个纯粹的人。但是再纯粹的人也得进入物质社会,于是老K也阴错阳差地被安排进了体制内的文化单位。
对于一般人说是幸运的契机,对于老K,竟是随之而来的麻烦。一个醉心于画画的人,一个幻想中的马语者,必然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在现实生活中又是必然的失败者。甚至于正因为纯粹,就更容易掉进世俗的麻烦渊薮。当身边的物质主义者轻松圆滑地绕开单位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贪腐公案时,命运必然支使他眼睁睁直挺挺地走进去。然后在各方角力和较量的推手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最后只能以逃离体制为代价,走出单位的人事泥淖。
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婚恋也是尴尬的。女友心里装满前男友,只把他当百分之百的备胎。而他竟能对她百依百顺逆来顺受,就连她馈赠的那顶油亮油亮的绿帽,也理所当然全盘接受。
好了,老K就这样成为一个在早春多雨的城市疲惫行走的挫败者。这大概也是一般小说的逻辑,但这样对得起老K自由且艺术的心吗?老K真的就不能在我们喧嚣的时代和繁华统一的都市养一匹马吗?老K甩手离开体制,真的就不能效仿前贤成为现代李白、孟浩然,不能成为一位纯粹的画家和心灵自由的舞者吗?
关注挫败者的尊严,让老K的失败显得更像成功。这也是喻之之的高明或者作家心灵的高贵之处。我猜想,她写到这一步,或者说突破这一步,是困难的,也是痛苦的,但是作家回避不了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角色,必要时,不惜突围寻常的小说逻辑。喻之之在《何不顺流而下》中做出了尝试和重构,用尊严的底色为人物和故事赢得某种显性存在和高度。
喻之之这部小说集中的十部中篇小说,以女性细腻的笔法或轻盈或沉重或现实或超拔,笔触更深入到城乡易于忽视的细部缺损,烛照经历社会转型的芸芸众生人性中最幽微的部分,关怀和检视奔跑或者摔倒陷落者们并不完美的灵魂和尊严,构成了当代小说创造的重要风景。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严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