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姨曾常常站在厨房的门口，手里握着盐罐，但却又想不起到底放过没有。

家人们吃了一口说有点咸，她点头，说年纪大了，味觉迟钝了。

脑子不听使唤的陌生与无力在同年龄层中无声蔓延。

据《认知数字疗法中国专家共识（2023）》统计，我国60岁及以上人群中现有轻度认知障碍（MCI）患者约3877万，患病率15.5%。相当于10个人有超过1.5个被确诊为轻度认知障碍患者。

轻度认知障碍被认为是痴呆前阶段，发展为阿尔茨海默病的风险较高，在无干预的情况下，超过38%轻度认知障碍患者将在5年内发展为阿尔茨海默病。

不是普通的老年健忘

认知障碍，是脑功能的退化，不是普通的老年健忘。

认知障碍症是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会导致认知功能的持续性衰退，影响记忆、语言、思维等。

认知障碍包括轻度认知障碍和痴呆两个阶段，其中轻度认知障碍是介于认知生理性老化和痴呆之间的过渡阶段，具有较高的痴呆转化风险。

及早发现和诊断认知障碍对于延缓病情发展、改善患者生活质量至关重要。

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北京博爱医院）神经康复一科主治医师厉含之记得，第一次体会到认知障碍再到阿尔茨海默病的残酷，是因为自己的奶奶。

那时她还只是个学生。奶奶每天都在灶台前忙活。可渐渐地，饭菜的味道变了。有时候咸得腌人，有时候像没下盐。

后来，奶奶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有一天，奶奶突然对着她问：“这个孩子是谁？怎么老在我家晃悠？”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奶奶竟不认识她了。

她记得，奶奶说窗户外有人说话，说楼顶有人来回跑，说床底下藏着什么，还把饭菜藏进被子里，悄悄叮嘱：别让他们看见。

“那个时候（学生时期）我还不知道那是病。”她说，等她上大学读到神经退行性疾病的课程，再回头拼凑起奶奶的每一次反常、每一个眼神，才明白奶奶大概率是由轻度认知障碍演发展到阿尔茨海默病。

所有的反常和惊慌，在厉含之奶奶眼内，却是真实无比的日常。奶奶脑海里的一扇扇门像被逐渐关上了。而那时候的她站在门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越早发现，开始干预，效果越好。”她表示，无论是药物治疗，还是如今不断发展的其他康复训练，都只有在疾病早期才真正能踩住刹车。

但事实上，截至到现在，在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北京博爱医院）神经康复一科的诊室里，陈予东医生仍见过太多“来得太晚”的面孔。

据他回忆，过去来就诊的患者，大多已经走到认知障碍的中晚期。有的晚上整夜不睡，在屋里不停开关门；有的看着家里人，却一脸陌生：“你是谁？我怎么在这儿？”直到那一刻，家属才终于意识到，“可能是病了”，于是带着慌张与迟疑，走进医院。

“目前咱们国家的老年化认知功能障碍，包括就诊、治疗仍都是非常不及时的，大概只有五分之一。”他介绍，他们以为这就是“年纪大了的正常事”，更不会想到需要治疗。还有一些人，干脆抗拒：“吃药有什么用？老了，就是该糊涂。”

正因如此，真正来到医院接受治疗的，大多已经错过了最佳干预期。

陈予东说，现在来医院的病人，确实比以前年轻了。“但不是因为病发得更早了，而是我们终于开始重视了。”可即便如此，仍有很多人把轻度认知障碍当成正常老化。

他表示，总的来说，对比世界平均水平，我国的老年性的认知功能障碍，问题仍比较突出。现实是，这类病症一方面诊断率低、治疗启动迟；另一方面，即便诊断明确，患者愿意按医生意见吃药、复诊的比例也不高。很多家庭因成本高、精力难以持续等问题中途放弃。

他记得一位曾经雷厉风行的女刑警。据说在单位时，她是出了名的铁面，办案时判断迅速，语速快、逻辑清晰，破过不少案子。

但他在诊室见到女刑警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她已经不见了。站在诊室门口的她，眼神游移，不认得路，不记得刚刚是否吃过午饭。问她昨天发生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他表示，他给她做了详细的评估，量表分数很低，提示的是重度认知障碍。即便住院期间进行了系统治疗和康复训练，一个月后，她的认知状态也只是稍有改善，勉强能完整表达一句话，但无法恢复独立生活，更别提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

用游戏化训练干预认知障碍

随着我国老龄人口快速增长，疾病负担持续加重。认知障碍的治疗不仅是医学问题，更是社会问题。

在中国，约有3000多万老年人正处于轻度认知障碍阶段。这些人并未完全迷失，但正在走向遗忘的深处。每一个走向遗忘的脚步，都曾有过“可以踩住刹车”的时刻，只是大多数人都因缺乏提醒而错过。

“（这个阶段的药物治疗）是一个比较匮乏的情况。”厉含之医生说。

陈予东医生也补充，能用于轻度认知障碍的药物极为有限，治疗更多是延缓，而非完全的逆转或者是恢复。

目前对轻度认知障碍，还没有明确有效的药物推荐。如果药物有限，答案在哪里？答案或许要回到人身上。

十二年前，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神经学家Adam Gazzaley的实验室里，正攻读博士学位的库逸轩第一次看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面对游戏画面，眼神专注得像个正学骑自行车的小孩。

老人在一款名为《Neuro Racer》的游戏里一边开车、一边识别信号灯，在虚拟道路上来回穿梭，反应比很多年轻人还快。

后来，基于这款游戏的研究登上了全球科研顶刊《Nature》杂志的封面。研究显示，参与多任务训练的老年人，注意力和执行力出现了显著回升。

当时的他像是站在新大陆岸边，看见了对大脑抗衰老病变的另一种可能。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众普遍认为，随着年龄增长，大脑功能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

但神经科学研究早已证实，大脑具备终身可塑性。即便年过花甲，只要训练机制科学、执行得当，认知功能仍有机会被激活、重构。

游戏，可能是帮助他们重新连接世界的一把钥匙。

库逸轩现任中山大学心理系教授，曾做过不少音乐治疗实验，亲眼见过音乐给人带来宁静。

他们找来一批阈下抑郁人群（尚未达到临床诊断标准，却已明显表现出低落和焦虑的青年群体）。让他们每天玩30分钟的音乐游戏，坚持四周。

该研究项目成果于2022年8月发表于Frontiers in Public Health——引用次数排名全球第三的出版商Frontiers子刊。研究结果显示，改善是显著的，根据情绪自测量表（DASS），他们的情绪指标在第三周开始明显改善。

库逸轩更加笃信一件事：游戏不是表面上的好玩。

研究的主轴没变，这次，他把注意力转向了认知障碍。他和团队先后在《Alzheimer’s & Dementia》等国际顶刊上发表研究，揭示认知功能下降的神经机制。

光有科研还不够，得落到人身上。彼时他思考：是否能开发一款干预轻度认知障碍的游戏化训练软件。这些方法论，能不能为中国的老年人群，做点什么。

腾讯可持续价值事业部、腾讯游戏社会价值探索中心、腾讯觅影团队和他牵上了线。2019年，一项帮助老人重新链接世界的探索悄然启动。从理念建构、训练机制设计，到后期临床验证，大家一头扎了进去，没有大张旗鼓。

六年后，答案出现在一款游戏化训练软件上。

2025年5月6日，“腾讯脑力锻炼”认知功能训练软件获得广东省药监局颁发的医疗器械注册证。这款基于循证医学原则、融合游戏机制的认知功能训练产品，成为腾讯首款获批的数字疗法。

与市面上以轻量化小游戏为主、功能覆盖单一的数字疗法不同，“腾讯脑力锻炼”立项初期就确立了“多认知域融合训练”的研发思路，围绕注意力、记忆、执行功能、语言、知觉运动、社会认知六大核心维度构建训练体系。

根据洛文斯顿作业疗法认知评定成套测验（LOTCA）和蒙特利尔认知评估量表（MoCA）测评显示，该疗法能显著提升轻度认知障碍老人的认知功能。试验组的认知功能和认知能力改善优于对照组，组内、组间对比均有统计学意义。认知能力得到显著提高。 

库逸轩表用三个词概括针对大脑的认知训练的关键：可塑性、针对性、自适应性。

而游戏，恰恰是同时具备这三点的认知训练载体。

《国际精神病学杂志》有研究指出，由于大脑具有高代偿性和可塑性，针对性的设计各种游戏，通过对大脑的反复刺激，使周围正常的脑细胞逐渐取代受损脑细胞的功能。如，数字猜成语、对号入座取绰号、猜谜语、成语接龙等。

“我们的大脑是可塑的。”库逸轩解释，确实，在婴幼儿期，大脑的神经网络快速生长，是学习语言等能力的黄金期。但这并不代表其他阶段就无力可施。科学研究已表明，即便七八十岁，只要刺激得当，大脑的某些通路仍然可以被重新激活，甚至形成新的连接。

大脑从来不是一块水泥，硬了就再也敲不动。它更像黏土，只要方式得当、温度合适，什么时候都可以重新塑形。

“关键不只是你有没有在动脑，而是你动的方式对不对。”他解释，大脑训练必须精准对接目标认知域。就像跑步，乱跑一通可能只是“垃圾运动”，只有压心率、分组训练，才能真正提升心肺功能。

他表示，为什么现在老年大学这么火？退休后去老人家们去学摄影、跳舞、书法……这些其实都是训练，只是没人把它们当作认知训练而已。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用另一种方式重新调动自己。你过去是搞文书的，现在去打掼蛋、下围棋，你的大脑其实正在被重新训练，只不过你不知道。

此外，大脑，不似一根一拉就动的绳子，也不似只靠堆量就能变强的肌肉。它更像一个精密但敏感的引擎。你得掌握训练节奏：太轻，空转；太重，过热。认知训练的难度要在一个刚刚好的区间，才能激活那恰到好处的努力阈值。

“所以认知训练系统得有自适应机制。”库逸轩解释，它得实时感知用户状态，精准匹配他们当前的能力水平。就像一个会观察、会引导的老师，既不会让你轻松划水，也不会逼你喘不过气，而是一直把你推到那个“稍微够不着，但跳一跳就能到”的位置。那个“跳一跳”的过程，就是大脑重塑的黄金区时机。

游戏适老也很重要

游戏化的认知训练越来越被认为是一种有效康复选择。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当你走进医院、养老院，甚至在家中客厅，大概率会看到老人不再只是沉默地坐着或打盹，而是认真地盯着一块屏幕，指尖轻触、缓缓操作。他们不是在刷短视频打发时间，而是在认真“玩”一款专门为认知训练设计的游戏。

这种方式有一个明确的名字：数字疗法（Digital Therapeutics，DTx）

数字疗法的概念明确于2017年国际数字疗法联盟（Digital Therapeutics Alliance，DTA）成立之后。

国际数字疗法联盟明确界定，数字疗法并非普通健康应用，而是基于循证医学开发，具备可验证的疗效和安全性，需要经过临床验证与监管审批的医疗器械产品。

它可以独立作为治疗或干预方案使用，也可以与药物、医疗器械等联合干预，针对的疾病包括抑郁、失眠、糖尿病乃至阿尔茨海默病等慢病与精神神经类疾病。

核心机制是利用软件程序，通过图文、声音、光线、磁场等方式，对大脑施加认知刺激，以优化患者的行为、情绪及生理指标，最终达到改善、管理或预防疾病的目的。

数字疗法产业方兴未艾。在全球范围来看，我国的数字疗法产业处于“并跑”阶段。

据药监网数据，国内聚焦认知数字疗法市场的企业有40多家，截至2024年10月，共有47款“认知数字疗法”软件产品通过了国家药监局的审批。

事实上，想要打造一款真正适用于老年群体的数字疗法产品，远不只是在科研成果外套一层游戏外壳那么简单。

游戏公司有经验做出好玩的产品，但医疗的标准远远超出好玩二字。挑战不仅在于技术，更是对老年用户心理、行为、动机的重新理解。

很多人误以为，老年人不会玩游戏，假想他们用不来智能设备。但事实并非如此。如今大多数老年用户可以熟练使用手机、微信，甚至有自己的支付习惯。

他们真正的障碍，不在操作能力，而在于对新内容缺乏参与动机。如果一款应用的内容与他们的生活经验毫无关，他们很难提起兴趣。

与之相反，如果游戏里出现生活中熟悉的元素，比如厨房、诗词、家庭收纳等，他们的参与意愿就会显著上升，甚至某些交互训练中展现出极强的专注力与完成度。

库逸轩表示，对于以认知干预为目的的游戏疗法来说，真正的挑战不在于游戏够不够难，而在于用户愿不愿长期坚持。尤其是面对轻度认知障碍人群，认知干预要真正发挥作用，必须确保持续且规范的训练频率。

根据已有的干预研究，想要在认知功能上实现实质性改善，训练必须满足一定的剂量门槛：每周训练≥3次；单次时长≥30分钟；持续周期≥8周。

但在现实生活中，想要让老人自主坚持完成一套系统性训练，并不容易。如何在没有外部强制的情况下，让一位老年人愿意每周多次、数月坚持地使用，才是数字疗法面临的真正挑战。

在内容设计上，“腾讯脑力锻炼”围绕诗词、厨艺、音乐、收纳四个老年人熟悉的生活场景，构建了模块化的认知训练体系。每个模块内设有150个以上阶梯式关卡，任务从易到难递进展开，并融入了多认知域训练和动态反馈机制，既提高了训练的认知强度，也增强了用户神经系统的响应活跃度和参与感。

同时，项目组表示，在游戏化训练软件的UI界面设计上放弃了传统卡通化风格，转而采用对比度更强、结构更清晰、信息更简洁的视觉布局，确保老年用户在视觉上更容易聚焦任务目标。界面元素的点击响应区域也被适配为更适合老年用户的手指尺寸，交互方式以“点按”取代“拖拽”，降低操作门槛。

项目组还补充，老年用户普遍不适应快节奏反馈和复杂动画。因此，将动画节奏、语音提示和任务步骤的推进速度也进行了整体调缓，确保用户在操作过程中有足够时间反应、思考和修正。这种节奏安全感也是老年用户愿意重复练习的基础。

据临床数据，98%的患者都坚持完成了12周的完整训练，脱落率极低。一个真实案例是：有位参与临床试验的老人，在完成三个月训练后依然意犹未尽。他向项目组表示：“我已经打到了100多关，还差四十关就能通关了，能不能让我继续下去？”

此外，游戏化训练软件在设计之初就设置了明确的使用边界。

在研发阶段，多位医学专家曾提醒：训练不是越多越好，更重要的是按计划、有节奏地进行，尤其是考虑到老年用户中不少人存在慢病、骨关节退化或视觉疲劳等风险，避免久坐、久盯屏幕尤为关键。

因此，“腾讯脑力锻炼”必须在医生开具处方后方可使用，并由医生在系统中为患者设定详细的训练计划。训练计划可具体到每天训练时长、每周训练频次、连续干预周期等。

比如，医生可能会建议患者每天训练45分钟、每周不少于3次。系统会根据该计划自动设定使用限制。一旦当日时间达到上限，游戏将自动停止，用户无法继续操作。该机制既保证干预效果，也避免了用户过度使用带来的健康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