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中国青年报
沙琪玛、躲猫猫、咋呼……这些从满语音译过来的词语,已经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吉林、牡丹江,这些地名也由满语演化而来。
满语是清朝的官方语言。伴随时代发展,这种语言逐渐“失声”。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24》,满族人口超1042万,但能熟练使用满语的寥寥无几。虽然满语已不再作为口语使用,但学术界仍视其为珍宝——满语是研究清史的钥匙,资料显示,仅黑龙江省档案馆就收藏清代史料2.2万卷,亟待翻译、整理。
在黑龙江大学满学研究院(黑龙江省满语研究所)(以下简称“研究院”),有一群年轻人,在老师的带领下,正在挖掘这个冷门绝学,并将它传承下去。
挖掘满文档案蕴含的历史文化信息
“这种语言没法挽回了,我们可以把它定性为一个‘死’的语言。”研究院院长常山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满语现状。
记者查阅权威文献了解到,在清代乾隆时期满语已出现衰落趋势,大量汉语词语涌入满语。当时清政府还规范满语中汉语借词,以维持满语地位。随着社会发展,满语逐渐衰落。2002年7月至8月,研究院与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工作人员,前往黑龙江省富裕县友谊乡三家子村——一个以满族人口为主的地区,对现存满语口语进行实地调查。结果显示,在7岁至20岁的青少年中,只有10%的人能听懂十分简单的生活用语,能说出20多个单词。90%的孩童根本听不懂,更不能说。
虽然满语在日常生活中接近消亡,但它的研究功能还在。常山说,与鄂伦春语和鄂温克语相比,满语不光有口语还有文字,“交际功能虽然没了,但可以用它研究历史”。
常山介绍,清代形成的满文档案存世数量较大,记录了中央与地方各级机构的政务活动,是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源。而且,清代处理边疆和民族事项、外交事务,多用满文写公文。例如,1689年中俄签订的《尼布楚条约》有满文版,却没有汉文版。
“挖掘利用满文档案蕴含的丰富历史文化信息,有助于深化解读清代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文化传承发展的重要贡献,为中华文明的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提供历史佐证。”常山补充道,这些国家记忆填补了汉文资料匮乏的缺憾,为我国维护国家主权、解析边疆问题和民族关系等,提供了有力实证。
不仅我国研究满语,近年来,日本、美国、韩国等多个国家都在研究。《满德词典》《满俄词典》《满英词典》《满日词典》和一些研究成果,陆续在各国出版。
“在国际学术界争取话语权,已成为我国清史、满学研究刻不容缓的重要任务。”常山说。
年轻一代参与“抢救”濒危语言
1996年出生的韩雨默是研究院博士生。近日,她参加了中国阿尔泰语言学2025年全国学术年会,并在会上作主题汇报。
会上,她向大家介绍了满通古斯语言语料库的建设情况。该语料库集文本、音频、视频等多种媒介形式于一体,对濒危的满语、锡伯语、赫哲语、鄂伦春语、鄂温克语语料进行数字化处理与结构化储存。
这是韩雨默博士入学以来,就跟着导师赵阿平做的项目,也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这两年,她和同学去了很多地方做田野调查,为每一种语言收集了词语、句子,还有神话故事、民歌等等,“我们希望留下一些历史的记忆”。
记者了解到,早在20世纪80年代,研究院就开始对满语进行连续性调查研究,收集濒危满语语音语料。通过不同阶段的对比观察,研究人员发现,刚开始还有的语音,后续慢慢都没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满语的濒危过程。
收集濒危满语语音语料只是研究院的一个科研方向。常山介绍,他们还关注满语及其亲属语言研究、满文文献整理开发与应用研究、濒危满族文化抢救开发与传承研究,在相关领域均获突破。
以文献整理为例,研究院在将黑龙江省档案馆现有“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缩微胶片转换为数字工作文件的同时,出版了《清代黑龙江户口档案选编》。这是研究黑龙江流域、东北亚地区世居少数民族历史发展的第一手资料。
随着国家对满语研究越来越重视,以及不断涌现新的科研成果,常山感觉这个领域“现在火起来了”,“以前我们是一个很小的学科,谁都不知道,就像一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人。现在国家很支持,去年就拿到5个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除了做好科研,研究院还注重人才培养。目前,该院是国内唯一具备满语本科、硕士、博士3级培养体系的单位,向国内满文档案保管机构输送了很多优秀专业人才。
在满语研究中找到乐趣
由于太过小众,研究院招生情况并不好。研究院副研究员、满语教研室主任魏巧燕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研究院本科生一届20人左右,第一志愿只有四五人,其他人基本是调剂过来的。她说:“我是研究院第一届本科生,当年也是调剂过来的。”
部分调剂过来的学生,入学时会有排斥心理。大三学生任宇涵当年得知自己被录取后,第一反应是:“满语是什么?”入学时,她曾迷茫过、失落过。
主动填报这个专业的学生也曾一时摸不着头脑。大四学生姜晓璇大一时看到老师写的满语,觉得和电视里画符咒一样,“像一条小虫子,弯弯曲曲的,也不知道学了能干啥”。
为了让学生感兴趣、不排斥这门学科,魏巧燕上课时想了很多办法。“讲一些满族谜语,来点满族民歌,慢慢培养学生的兴趣。然后,分析一下就业方向。我们可以进入专业档案馆,希望很大。”
几年下来,学生们都有收获。
大三学生李泰觉得自己的语言运用能力提升很快,“满语和蒙古语很像,有很多相似的介词,越研究越有意思”。
日常生活中,李泰发现,现在讨论满语的人并不少。有时大家还把有意思的事发到社交媒体上。李泰平时喜欢看电视剧《甄嬛传》。有一次她看到有人在社交媒体分享剧中皇后姓氏“乌拉那拉氏”的满语发音,“挺好玩的,底下评论感觉好多是年轻人写的”。
今年,姜晓璇去黑龙江省档案馆实习了一个月,和老师一起为清史档案取标题,方便研究人员调阅。“我记得有戍边名单、流放宁古塔名单之类的档案,还有一些婚丧嫁娶内容。很神奇,有一种跟历史对话的感觉。”
任宇涵也有这种体会。她对清史中的小故事很感兴趣。她看过的刑部档案中曾记录了一个杀人案:奴才杀了主人家的孩子后外逃,官府组织力量不停追捕。“通过档案能看到当时的案件侦办情况,很有意思。”几年学习下来,满语让她近距离接触清史,“可研究的东西非常非常多”。
研究院的年轻教师们也是因为兴趣投身这一研究。1992年出生的唐千航,是研究院最年轻的教师。他本科毕业于东北大学数字媒体技术专业,硕士、博士在韩国读朝鲜语专业,从事满语和朝鲜语研究。
“我是满族,家里很多亲戚也是满族。从小我就对满语感兴趣,小时候就知道老家的一些村子有人会说满语,但后来很多人都不会说了。”唐千航慢慢发现,关于满语的研究不多,很多内容也没有解释清楚,“我对语言研究感兴趣,感觉满语有很多可以挖掘的地方,所以就选了这个专业”。
结合自己的本科专业和时下火热的AI,唐千航打算尝试一下,看看AI和满语能碰撞出什么火花。“比如说,提高档案翻译处理效率、识别复原满语等等,这个在语言保护方面意义很大。”
今年,研究院本科招生将纳入黑龙江大学拔尖人才培养计划中,一半学生将实施本硕连读培养。“这是我们人才培养的重大创新。”魏巧燕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