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中华儿女》记者 黄伶伶

编辑 | 华南

五一假期，无棣古城人流如织。“遇见无棣·非遗市集”在山东省滨州市无棣县非遗馆拉开帷幕。30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进行集中展示，古老的非遗技艺为游客呈现了一场视觉与文化的双重盛宴。省级非遗项目鲁绣（绒绣）传承人的咸胜男，参与其中。

作为中国“八大名绣”之一，鲁绣的历史可追溯至春秋时期，是历史文献中有记载的最早的绣种，2021年被列入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鲁绣（绒绣）是鲁冀津一带流传的一种传统刺绣技艺，为无棣地区特有的制作技艺，2021年申报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成功。

多年来，咸胜男始终坚守在非遗传承的一线，以实际行动诠释对非遗文化的热爱与担当。在她的努力下，绒绣得到了更好的传承与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并喜爱上这门古老的技艺。她也因此先后获得滨州市“农民工之星”、滨州市“青年先锋”、山东省“齐鲁乡村之星”等荣誉称号。

绒绣第六代传人

“90后”咸胜男出生在无棣县王白杨村的一个绒绣世家。童年时，她的母亲、绒绣第五代传承人牛国秀常给她讲家族刺绣的历史，咸胜男自幼便浸润在浓郁的非遗氛围中。“绒绣始于清朝，距今已300多年历史。我们这个手艺属于家族式的传承，到我这是第六代。我妈妈小的时候，全家都在绣花针画花样，她兄弟姐妹六人，到现在只有我妈妈继承下来了。”

牛国秀自幼随父亲牛松林学习刺绣技艺，从事绒绣已有56年。她将绘画艺术与绒绣技艺巧妙融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牛国秀精湛的刺绣技艺和对传统手工艺一丝不苟的态度，深深影响着咸胜男。

孩提时代，咸胜男就经常依偎在母亲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用灵巧的双手仿佛变魔术一般，在方寸之间赋予一块布料以鲜活的生命力。“太神奇了！一根针一根线，拿一块布就能绣上这么好看的图案。”从最初好奇地观望到主动提出学习，再到小心翼翼地尝试，咸胜男逐渐展现出在刺绣方面的天赋——小学一年级时她就能够完成刺绣的成品了。

当然，万事开头难，咸胜男刚上手时也遇到了一些困难。“穿针比较难，还有自己不太会画，需要妈妈的帮助。她画好了、配好线，我自己再绣。”

之所以会“穿针难”，源自绒绣的针与众不同。绒绣，又称“剟花绣”，即通过运针、行针将不同颜色的棉线剟刺在布料上，组成各种图案的一种特殊技艺。具体做法是将布料撑在缯子上，把目标图案绘制到布料上，用自制的空心针将绣线从顶端引入到末端，再以针眼穿出，最终沿着描绘好的图案进行剟刺。值得一提的是，绒绣刺绣时无需绣花针整体穿过布料。正是由于针与针法的独特，使用的也并非丝线，因此绒绣的作品拥有正反两面不同的质感——正面毛茸茸的，立体感十足，反面则光滑细腻。

绒绣现在使用的空心针是经过牛国秀改良过的，并先后获得“绒绣技术”和“绣花针工艺”两项国家知识产权局批准的实用新型专利。制作时需要将段状的铁片放在铁模上，再用小锤子进行细致地敲打，将其最终打磨成长约三厘米、中间空心、仅容一根棉线穿过的细针。“制作的过程我都看在眼里。在学习刺绣的时候，我也在琢磨着学做这个针，后来就开始慢慢地接触。”7岁时，咸胜男便逐步向母亲学习制作空心针的技艺，直至完全掌握。

在兴趣引领与家庭氛围的影响下，咸胜男的刺绣技艺提升迅速。在小学一年级时，她就能独立完成一幅绒绣作品了。彼时，为了学习英语，学校里几乎人手一个复读机。咸胜男就在一块复读机大小的布上绣了个卡通人物，牛国秀又将这块布做成一个复读机的包。她每天背着这个“得意之作”上学，在学校“轰动一时”，同学们争相询问出处。这个小包陪伴她度过了小学到初中的时光，不仅令她第一次感受到绒绣带来的“成就感”，还萌生了将绒绣作为终身职业并传承发扬的念头。

艺无止境，潜心磨炼

在完成大学计算机信息管理的学业后，咸胜男入职无棣县文化馆工作。得天独厚的艺术背景使她在工作中如鱼得水，也更加理解了文化传承的重要性。咸胜男立志要将绒绣的技艺在新时代发扬光大，由此正式踏上了非遗传承之路。“我遇到了好时代，我觉得我应该去做这个事儿——在祖辈传承的基础上发展起来。”

为了将自身技艺锤炼至极致，她认真钻研每一处细节，力求每一件作品都能达到尽善尽美；在制作工艺上，从选材的精挑细选到制作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她都亲力亲为，不容许丝毫马虎。此后，在扎实掌握技艺的基础上，她通过不断地学习与实践，将传统技艺与现代审美理念相结合，为古老的非遗绒绣技艺注入新的活力。

据咸胜男介绍，早年绒绣常见的作品多为厅堂装饰、日用品、挂件等稍大件的物品，往往需要绣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因此，她一直在思考将绒绣作品进行缩小处理，比如方便携带的伴手礼，这样售价会更加亲民，也更易于绒绣走入寻常百姓家。

然而，由于绒绣使用的是空心针与非传统的丝线，为创新的实际操作造成极大的难度。“像刺绣的技法方面，大件和小件肯定不一样。另外，绒绣和其他的刺绣不一样，暂时做不到那么精细——我们这个是空心针，光空心部分就比实心针多几圈。那么小件的绒绣怎样才能绣得逼真？在创新方面有一些难度。”她坦陈。

非遗传承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绝非易事，需要的是日复一日的坚持与坚守。为了追求更高的艺术境界，咸胜男始终尽力拓展技艺的边界——在保持非遗核心技艺的基础上进行大胆创新，尝试将不同的材料、技法相融合，创作出既保留传统韵味又具有现代时尚感的作品，为绒绣技艺的传承与发展开辟了新的思路。

始于宋代的双面绣是难度颇高的传统刺绣工艺之一，顾名思义，是在同一块底料上，绣出轮廓完全一样但正反两面不同的图像。咸胜男博采众长，首度摸索、钻研绒绣的双面绣技法，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改进，她总结出一套独特的方法，使绒绣作品的艺术质量得到显著提升，终于做出了属于绒绣的双面绣。“看到别的绣种有双面绣，是不是我们也能做？我就回来自己尝试。没有现成的绒绣双面绣让我对着做，而且针法、技法都不同。” 

随着自身技艺水准的逐年提高，咸胜男的作品开始在业内比赛中亮相。2007年，她在母亲的指导下，耗时两个月完成的首个作品《万事大吉》，获得了第二届中国家纺手工精品创意大奖赛银奖。初出茅庐就得到专业赛事的认可，在惊喜之余咸胜男备受鼓舞，继续打磨自身技艺的决心愈加坚定。

2008年—2011年，她凭借作品《骏马图》、《十二金钗图》、《梅兰竹菊》三次荣获中国家纺手工精品创意大奖赛银奖。一次次的银奖并未令咸胜男止步不前，站上最高领奖台成为她的阶段性目标。有志者事竟成，凭借着对技艺的执着追求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在2012年第七届中国家纺手工精品创意大奖赛上，她的绒绣作品《万事大吉》终获金奖。

近年来，技艺愈加纯熟的咸胜男接连在各类赛事斩获佳绩。2022年，她在青岛版权博览会上荣获金奖； 2023年参加山东省“非遗赋彩 绣美生活”鲁绣技能大赛荣获三等奖；作品《南无观世音菩萨》荣获2023年“荷花杯”山东省工艺美术设计创新大赛金奖；2024年荣获山东省第十三届工艺美术行业职业技能竞赛二等奖；作品《莲》、《中国龙》在2024年山东工艺美术博览会暨“山东手造”精品展上分别荣获“荷花杯”山东省工艺美术设计创新大赛金、银奖。

推动非遗传承不遗余力

咸胜男深知，在非遗传承中，“人才”是重中之重，因此始终将发掘、培养绒绣的后继人才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早在2009年，为了寻找愿意学习绒绣技艺的适龄青年，她就开始跟随母亲骑着自行车到各个村子登门拜访。“我们打听到哪里有不继续学业的成年人就找过去，积极地争取。”尽管碰壁的时候不在少数，但她们依然尽力而为。

曾经有个比咸胜男年长四五岁的邻村女孩，既不肯继续学业也不愿参加工作，对此家长也很无奈。起初，无论咸胜男和母亲如何劝说，她都置之不理。直到经过多次思想工作后，这个女孩才终于愿意去咸胜男家看一看，并最终拿起了绣花针。“她看见有绣卡通图案的，觉得很好玩。回去后跟她妈说，‘我看她们一边绣一边聊，很热闹很开心，我也想学’。这个姐姐现在结婚生子了，抽空也会领绒绣活计回家制作，贴补家用。”

2011年，牛国秀成立了“无棣牛氏绒绣农民专业合作社”。作为第一批社员，咸胜男积极协助母亲向社员和周边村民传授绒绣的手艺和基本方法，既为大家提供了谋生的手段，也为非遗的传承奠定了基础。“无棣县城还有周边县区，很多姐姐、阿姨过来跟着学习，绒绣给她们一技之长，能够解决温饱问题。”

2022年，随着母亲年事增高，咸胜男决定接手合作社，继续经营绒绣事业。“父母都上年纪了，我如果再不继承下来，这个手艺就断在我手里了。那个时候真的是体会到了什么是使命担当。”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并热爱这门古老的技艺，她积极投身于非遗教育与推广工作——经常性地开展绒绣技艺非遗培训、讲座、体验等公益活动，回报社会。

在此期间，有一位绒绣爱好者给咸胜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心灵手巧的残疾女孩，经过一路打听找上门来，“当时是她妈妈推着轮椅来的”。被她的诚心打动，牛国秀和咸胜男将绒绣技艺倾囊相授。几经学习，这个女孩掌握了绒绣的技艺。现在她时常利用这门手艺增加收入，改善家庭条件。

近年来，咸胜男尝试将绒绣技艺与国粹汉服等相结合，创意设计多款服饰、挂饰、香囊、装饰品等市场认可度高的产品，进一步拓展绒绣载体，提高非遗产品吸引力，并在全县各镇建设多处绒绣工坊，培训了一批有志于非遗传承的绣娘，按设计款样进行绣制生产，有效提升了绒绣的生命力和影响力。

为更好保护传承绒绣非遗项目，2022年4月，咸胜男成立山东国秀文化艺术品有限公司，从展览、生产、培训、研学等方面推进“绒绣+”发展，让绒绣绽新颜、赋活力。

与此同时，咸胜男在无棣古城非遗一条街打造了一处230平方米的“棣州绣坊”，设计布置绒绣精品，开展非遗研学游、体验游，积极向广大游客推介非遗文化，增强全社会对非遗文化的保护意识，被评为滨州市首批市级非遗工坊；与济南工艺美术学会、滨州学院继续教育学院、无棣县中小学校等机构合作，成为他们的校外实践基地，邀请学生们深入绣坊参观体验绒绣制作，定期进入课堂讲授鲁绣（绒绣）历史脉络，让更多的青少年了解传统非遗文化。

2024年，咸胜男受邀成为无棣县职业中等专业学校“非遗进校园”的特聘教师。她走进课堂，通过深入浅出的讲解和手把手的示范教学，让学生们近距离感受非遗的魅力，成为深受学生喜爱的非遗导师。“前段时间我们参加了滨州市职业学校的职业技能大赛，孩子们拿了二等奖，让我看到了非遗传承的希望。”

此外，她还钻研简化操作步骤，努力提升农村低脱贫人口就业技能，积极带动当地低收入人群就业增收，助力乡村振兴。在无棣县各镇设立绒绣非遗传承工作站，配备相关工作人员，长期招收残疾人、家庭主妇等，开展绒绣技艺的公益培训2000余人次，培训合格后优先吸纳到非遗工坊就业。

积极弘扬非遗文化

为了让非遗传承更好地融入现代生活，走向世界舞台，咸胜男积极探索多元化的传播方式，努力让绒绣焕发出新的时代光彩。她视参展、交流活动为提升自身技艺的学习契机和宣传推广绒绣的大好时机，先后参加国家、省级等相关非遗活动120余次，不仅开阔了眼界，更有效提升了绒绣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2021年，鲁绣（绒绣）被山东省文化和旅游厅批准为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在激动之余，咸胜男更觉重任在肩，她暗暗告诫自己要“不忘初心”，继续秉持着敬畏之心和传承之志，在非遗传承的道路上砥砺前行。

2024年5月8日，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农业农村部、贵州省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的第二届全国乡村振兴职业技能大赛开幕。绒绣成为滨州市唯一的参选项目，咸胜男应邀参加“手工刺绣、手工编织技艺展演”交流活动，“现场制作、展示和舞台上推介演讲”。在大赛现场，她高超的刺绣技艺和独树一帜的引线方式，引得观众纷纷驻足观看。

同时，咸胜男还积极参与国内外文化交流活动，让绒绣作品走出国门，向世界展示中国非遗文化的独特魅力。2024年5月，她走进几内亚共和国驻华大使馆参加文化交流活动，增进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了解，获得“交流使者”荣誉称号。“当时带着孩子们做了一个文化交流活动。我在现场做了绒绣技艺的介绍，让外国友人了解我们的非遗文化。”

同年10月，由山东省人民政府、中国驻新加坡大使馆指导，山东省文化和旅游厅、新加坡中国文化中心、中国驻新加坡旅游办事处共同主办的“孔子家乡 好客山东”文旅推介会在新加坡中国文化中心举办。在推介会上，咸胜男的绒绣作品以其精湛的工艺和深厚的文化内涵，赢得了国际友人的广泛好评，让中国非遗文化在国际舞台上绽放光芒。

但咸胜男深知，非遗传承之路依然任重道远。在当地政府的政策支持下，她计划再开办个“微工厂”，培养更多年轻的非遗传承人；继续探索绒绣与时代深度融合的新路径，开发更多具有市场竞争力的文创产品，实现绒绣的可持续发展。同时，作为无棣手扎灯笼技艺的传承人，咸胜男也在为该项传承入选市级非遗项目而不懈努力。“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加入我们，把绒绣技艺发扬光大；我的作品、产品能够有更高的提升；能够扩大生产，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 本文刊于《中华儿女》杂志2025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