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江 舟
看《三国演义》,总好奇古人为何一人一桌分开吃饭,还要端端正正跪坐着。这种分桌而食的传统,究竟从何而来?又何时变成了围桌共餐?
这其实是古代的分餐制,源头在原始社会。那时食物匮乏,公平分配是生存关键。即便进入农耕时代,物质渐丰,这种均分理念也作为文化习惯延续下来。
周代礼制森严,分餐被正式纳入礼仪。贵族宴饮,宾客需正襟跪坐于“筵”(竹席)之上,每人面前一张矮小的食案。案上食物种类、分量力求相同,是古老平均主义的象征。食物分配是否均等,关乎尊严与礼遇。《史记》记载了孟尝君宴客的极端事例:一宾客因灯光被遮,误以为饭菜少于他人,愤然离席。孟尝君端食自证,宾客羞愧自刎。这足见古人对分餐规格的极端重视。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此制仍为主流。
分餐制盛行,除传统外,更与当时坐姿、服饰紧密相关。南北朝之前,椅凳尚未普及,人们日常需“正坐”——双膝并拢着地,臀部置于脚跟,上身挺直。随意岔腿坐地的“箕踞”,被视为粗鄙无礼。《韩诗外传》载,孟子偶见妻子独处“箕踞”,竟怒欲休妻,幸其母明理,指出孟子擅入失礼在先,风波才息。可见古人对坐姿苛求之甚。
为何“箕踞”如此禁忌?近代学者尚秉和考证指出,先秦时人们普遍穿着类似开裆裤的“胫衣”加外裳(裙),下身遮蔽有限。“箕踞”易暴露,极不雅观;端正跪坐则能有效遮掩。同时,跪坐限制了活动范围,进食只能取用眼前食案,这从实用角度强化了一人一案的模式。
历史的转折发生在魏晋南北朝。北方游牧民族内迁,带来了新生活方式。草原多虫蚁,跪坐不便,他们习惯使用轻便坐具“胡床”(类似马扎)。为骑马所需,他们普遍穿着“合裆裤”。这两样传入中原,悄然改变习俗。合裆裤普及,解除了“走光”之忧;胡床及其衍生的椅、凳,则提供了更舒适的“垂足坐”(臀坐具上,腿下垂)。这种符合人体工学的坐姿迅速流行。
坐姿解放,直接推动了饮食变革。垂足而坐让行动自如,不必再拘于眼前小案。唐代是关键的过渡期。韦氏家族墓《宴饮图》壁画中,人们已围坐长条形矮桌(或高榻)共食,坐姿或盘腿或单腿下垂,神情轻松,迥异于秦汉的肃穆。
五代《韩熙载夜宴图》生动展现了过渡期的混合状态:既有一人一桌分餐,也有宾客围坐共食;坐姿更是垂足坐椅与盘坐榻上并存。新旧杂陈,正是变革的写照。
至宋代,高型桌椅普及定型,中国人彻底告别了延续千年的跪坐与分餐制,完全进入合餐共食时代。《清明上河图》中市井酒肆、家庭餐桌的热闹围食场景,已与今日无异。围桌共餐,从此成为核心饮食传统。
从分案到共桌,不仅是饮食方式的改变。它伴随着家具(矮案到高桌)、坐姿(跪坐到垂足坐)、服饰(开裆到合裆)乃至社会观念的深刻演变。从更深层来看,这是中原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不断融合的产物。最终形成的合餐文化,以其共享、交流、团圆的特质,体现了儒家追求“和”与“同”的精神,成为中华文明中温暖而持久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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