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派青衣”郭霄：清音一曲入云来

文—本刊记者 于丹

2025年央视春晚小品《借伞》中，国家京剧院青年演员郭霄步履娉婷，唱腔婉转，将京剧《白蛇传·游湖》中的经典形象“白素贞”带到了观众面前。在与现代小品角色“许仙”的“跨次元”交流中，一句“他是个rapper”的灵动演绎，在网络上收获了大批观众好评，“原来传统艺术可以这么接地气”“这个小品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守正创新’”……

谈及《借伞》，郭霄直言自己曾在排练中担心如此改编会不会“破坏京剧的严肃性”。但这次大胆的尝试却让她对自己钟爱的京剧艺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京剧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流动的江河。一名青年演员的使命，就是让它既有千年积淀的厚重，又有奔涌向前的活力”。

 梨园戏梦：成为文艺工作者 

郭霄出生于江苏徐州一个梨园家庭。“那时候觉得戏曲特别漂亮，母亲演出前上妆时戴的‘头面’亮晶晶的，像仙女一样。”耳濡目染下，儿时的郭霄常挥舞着纱巾在客厅模仿《天女散花》中的舞姿。恰逢中国戏曲学院附中招生，郭霄的母亲在自己老师的劝说下，抱着“让孩子见见世面”的心态替郭霄报了名。从未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郭霄凭借天生的乐感和对戏曲的悟性，考前突击学习了《贵妃醉酒》和《春秋配》两个唱段，意外通过初试。惊讶于女儿天赋的母亲喜忧参半：“唱戏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算吃得了苦，也不一定能当主演。”当母亲还在犹豫是否送她赴京学习时，郭霄的一句话作出了决定：“妈妈，没有今天的离别，就没有明天的艺术家。”

怀着对成为“艺术家”的向往和懵懂，10岁的郭霄踏上北上的列车，开启了求学生涯。初到北京，练功的辛苦远比不上想家的辛苦。“每周五一下班，妈妈就从徐州坐火车来北京，周日再赶回去上班。”后来干脆来到北京陪读。父母的陪伴给了郭霄坚持下去的动力。在考入中国戏曲学院附中后，郭霄接受了严格的“多轨制”训练：一位老师带3—4名学生，学有余力的学生需额外加练“二轨课”——每学期学习两出大戏。“与当年戏曲的传统科班技艺不同，要先广学百家，再找到自己的风格。”这样的教学制度下，郭霄师从艾美君、李维康等名家，既学京剧的端庄大气，也习昆曲的婉转细腻。

2010年，郭霄考入国家京剧院工作，开启了京剧演员的职业生涯。日复一日的重复训练与传统剧目的反复打磨，也曾让她生出迷茫感。“这一事业是前人留下的，戏曲名家们的‘十分’演绎，后人望其项背，能传承‘八分’已是难得。”但11岁时的一件事却让她丝毫不敢懈怠——郭霄在一次比赛中饰演《二进宫》中的李艳妃，她因紧张忘词“空场”。“全场鸦雀无声，我自己直冒冷汗，在台上僵立近半分钟。”回到后台后，郭霄号啕大哭，这次经历让她铭记于心，“京剧是‘活’的艺术，台上的一呼一吸都要经得起检验。”再谈起那段迷茫的时光，郭霄坦言自己不再有执念，一场场演出的成功和观众的认可给了她释然的底气。在她看来，青年演员最需提升的是定力，“磨炼扎实技巧，不去追逐杂念，做好当下。耐得住十年冷板凳，才能捧出火候到位的艺术”。

排练室的镜子，映照过郭霄儿时的汗水、初入职场时的彷徨，而今沉淀出舞台上的从容笃定。“当你真正用心从事这个事业时，才会明白小时候向往的‘艺术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美好理想。我现在更认同自己是一名文艺工作者。”郭霄笑道。

 守正创新：传统程式的青春表达 

入院之初，郭霄迎来了第一次在实践中对于艺术创作的思考。

导演高牧坤大胆起用新人参演新编历史剧《大漠苏武》。郭霄在剧中饰演苏武的妻子胡阿云。胡阿云的京剧传统扮相是身着旗装，拈一方手绢以表达人物情绪。但在对于胡阿云这一人物形象反复推敲后，此前毫无“创作”经验的郭霄主动向导演提出新的角色塑造意见：让胡阿云在一场离别戏中加入水袖动作。“在京剧中，水袖是汉族女性的符号化象征，可以更好地体现胡阿云对苏武的情谊和对中原文化的眷恋。”郭霄解释道。这一改动获得导演的认可，“传统的技艺不是枷锁，而是迸发新灵感的土壤”。

近年来，国家京剧院开启青春版剧目的排演和多种创新表达，以优秀剧目推动传统文化自信自强的同时，开创改编经典名剧、经典名著的“两改”创作思路，打造了一系列精品力作。郭霄参与了《杨门女将》《白蛇传》等经典剧目的复排，改编剧目《五女拜寿》、创排剧目《风华正茂》等。

在创排剧目《风华正茂》中，郭霄饰演杨开慧。为了让革命叙事更具青春气息，郭霄从对人物生平的反复思考和揣摩中体会到，“烈士不是一个符号，是与我们一样有温度的‘人’”。这让她在长久以来对于角色创新塑造的冥思苦想中，突然寻得一丝“光亮”：“虽然我们有时空距离，但我们之间的情感是共通的。革命者的坚定信念与当代青年追求理想的激情并无本质区别。我们无法完全还原当时的场景，但能体会她对丈夫、孩子的爱，这种情绪上的共鸣，会让革命年代的信仰在舞台上熠熠生辉。”

当青年与角色携手，让故事从历史走向舞台，郭霄对于自己的职业身份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每位青年演员身上的气质赋予了每个角色生命，京剧的传承不是简单的复制，对每个角色结合当下时代背景的二次创作，都能让其焕发出新的内涵与活力。”

 文化自觉：回报观众，回应时代 

近年来，“汉服热”“国潮”兴起，折射出青年人与日俱增的文化自信。郭霄清晰地感知到，这种变化也出现在了剧场，“最明显的是观众群正在年轻化”。年轻人有自己的“叫好”方式，线下涌入剧场文明观演，线上运用多元的表达方式与郭霄进行友好的互动，并在社交媒体开始自发地交流学习京剧知识。郭霄也为年轻观众的真诚感动，常在社交平台分享京剧的相关知识和后台日常。

科技的进步改变着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也改变着人与艺术的交互方式。随着AI等新科技的发展，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有了新路径，京剧也因此焕发了新的光华。郭霄坦然拥抱着这种变化。“数字化的云上‘第二现场’，让更多人感受到了京剧艺术的光华灿烂，这种变化令人欣喜。但人的灵气是AI学不来的，这也让‘第一现场’的表演更具魅力，更为珍贵，同时督促着演员精进技艺，回报观众，回应时代。”

2025年，在国家京剧院建院70周年之际，习近平总书记给国家京剧院青年演员回信。信中提到，新起点上，希望你们传承前辈名家优良传统，践行艺术为民，坚持崇德尚艺、守正创新，让京剧艺术持续焕发时代光彩，为繁荣文艺事业、建设文化强国贡献力量。对此，郭霄感慨颇深：“戏曲自古以来就具有一定的教化作用，这些流传已久的戏曲故事展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等美好品德，我们以戏曲的方式为其寻找到适合时代语境的表达方式并进行演绎，实际上是在向更多人巩固文化自信的根基。守正创新就是继承与发展，在新时代背景下最大限度地满足广大观众对传统艺术的精神需求，塑造与观众共情的‘新’角色，讲述与时代同行的‘新’故事，这也正是我们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