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上海,汇聚了全球电影人的目光。从类型片工业化制作到艺术电影生态培育,从技术革新视频体验到传统文化破圈传播,中国电影正在展现出高质量发展的多元气象。当下,电影行业面临着短视频、AI等新兴事物带来的冲击,6月15日的第二十七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开幕论坛上,青年创作者、行业大咖对此同样有着深刻见解。

　　记者　刘宗智　上海报道　　　

观众不是被动接受者

　　短视频兴起是近年来最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各类短视频被不断生产出来,人们逐渐习惯于将注意力投射在随身携带的方寸屏幕上,沉迷于无限的影像洪流之中。

　　在导演李少红看来,过去二三十年间,电影工业体系经历着深刻的技术变革。从上世纪90年代末的胶片到数字转型,再到当前面临的网络时代变革,短视频平台的多样化发展以及即将到来的智能技术体系变革,都在深刻影响着电影的创作、市场和观众群体。

　　曾凭借《年会不能停!》获得第37届百花奖最佳编剧奖、第20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编剧奖的编剧董润年对此深有感触,他认为,过去在谈论短视频对观众审美的影响时,往往聚焦于单个视频——说它多么短平快,但实际上,刷短视频是一个完整的行为,每次至少十几分钟,甚至几小时。他以自身为例,“今天早上又收到一条让我焦虑的信息,手机推送显示上周平均每天屏幕使用时间达5小时。这5小时的使用行为若结合大数据分析,其实是对我个性的白描——通过我看的内容、想买的东西,能精准反映我的喜好、审美倾向。但很多是我主动寻找、由大数据逐渐形成的。实际上,我的整个网络使用时间都在参与塑造和彰显我的主体性。”

　　董润年表示,传统电影产业的单向输出模式正在被改写。当下观众“不再是被动接受者,而是带着强烈主体意识的参与者”,他们通过短视频、社交平台等渠道构建自我表达体系,甚至将电影切片作为形成个人价值观的讨论素材。电影创作者不能把观众当成对立面,或将短视频视为竞争对手。

　　他直言,“面对如此强烈渴望呈现主体性和存在意义的观众,我认为创作逻辑需要改变。过去我们只需给观众讲好故事,让他们喜欢或获得娱乐、放松即可。但现在,电影的主题表达甚至比技术等其他方面更重要。”

人文内核仍是创作基石

　　这种变化也让创作者们不得不重新打量手中的摄影机。在世界电影诞生以来的130年历史里,电影已经遭遇过无数次来自内部与外部的挑战。面对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从窄画幅到宽银幕的技术变革,在和广播、电视乃至互联网的竞争中,电影始终是以创造更加完整的故事世界予以应对。

　　“上世纪90年代我们担心数字技术毁了电影,如今看来它只是让电影多了一双翅膀。”李少红总结说,“短视频和网络让我们看到人们对电影、对世界的各种看法,它已经成为我们认知世界的重要窗口。现在的观众和创作者其实是一个共同体,短视频打破了传统的隔阂,让创作者能更直接地感知观众的需求。刷短视频不是消遣,而是在寻找与观众的共情点。”李少红表示,当她在某平台观察到某条乡村生活视频获百万点赞时,意识到“真实的情感共鸣比华丽的视听更重要”,这直接影响了她后续作品对相关题材的处理方式。

　　技术之外,人文内核仍是创作的基石。“以前我们总说创作是面对观众,但我最近思考这个问题时发现,对我来说不是面对观众,而是我要站在哪些观众中间。”董润年表示,创作者不可能创作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本质上你是什么样的人,相信什么样的世界观和生活观,就只能从这个角度去创作。好的创作者,首先必须要诚实。这种诚实就是要忠于自我,讲述自己真正相信的故事,并为此找到这个故事所要代表的那部分观众。”

　　导演陈茂贤以自己的作品《破·地狱》为例,透露该片在剪辑阶段进行了观众调研,根据反馈调整了50余个版本,最终形成的叙事节奏更贴合年轻群体的认知习惯。

深入生活

而不是追时髦话题

　　或许,越是技术狂奔的年代,越需要创作者双脚踩在生活的泥土里。导演魏书钧坦言,过去观众把看电影当作一种仪式或生活方式,现在他们更期待从电影中获得情感共鸣、心理补偿或社交话题。这要求创作者提供更丰富的情感链接。

　　他认为,创作者必须重新定义题材选择与市场宣发的边界,在艺术表达与观众连接之间寻找动态平衡点。“我觉得创作最重要的是忠于自己,但忠于自己不能停留在自我享受的闭环里,因为最终作品要面向观众和市场。在选题上要有预见性,这来源于对生活的洞察和理解,而不是追逐时髦话题。等片子拍完剪好,热门话题可能已经过去了。创作者要挖掘那些更深层、更持久的生活本质,找到这样的内容才是找到了不变的核心。这需要导演下功夫建立起自己的观察和判断体系。”这种将市场洞察内化为创作基因的思路,为青年导演在商业与艺术之间寻找平衡提供了新的思考维度。

　　执导《嘉年华》《想飞的女孩》的导演文晏表示,现在最强烈的感受是观众参与感和主体性的提升。观众不再是被动接受的一方,而是有强烈参与欲望。“这解释了为什么线下活动如此火爆,因为观众渴望在场感。电影创作也需要顺应这个趋势,我们要和观众站在一起,共同感受时代的脉搏。”她表示,电影创作必须发自内心,好电影可以跨越时空,创作者必须打破传统思维,以更开放的姿态拥抱观众的主体参与,在类型创新与主题表达中找到与年轻观众的对话支点。“站在你要表现的人群中间,让故事成为你自己的故事。只有这样的诚意才能打动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