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艳 著

　　那天忽然刮起大风，赶走了满天乌云，过后天空变得特别蓝。医院里的银杏树叶纷纷飘落。米娅查完病房，洗手时遇到护士长。她虽然与护士长搞不好关系，但总还应付得过去，不像麦琪那天和护士长当面争论了几句。麦琪和护士长产生矛盾是因为她看不起温州人。麦琪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她们就这么在心里种下了不友好的种子，当然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我累死了。”护士长说。

　　“你在干吗？”米娅淡淡地说

　　“昨晚我看书到两点半。”护士长得意地说。

　　“哦，你真用功。”

　　护士长转过头看了米娅一眼，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然后说：“你会交好运的。”这是米娅进医院来第一次听她这么说话。米娅有点惊讶地问：“是吗？”护士长说：“当然。”米娅朝她笑笑，不说话。她轻轻地从米娅的衣领上，摘下几根落发。米娅突然感到一股温暖，觉得自己从前把护士长想得太坏了，不免有些内疚。

　　洗完手，米娅看见护士长找来一个大篮子，把脏针筒和针头收拾好装进篮子，送到楼下去。米娅正要下楼去，便和她一起走。下楼的时候，米娅用手摸着雕花木头扶手，护士长说：“我们医院还没有改成肿瘤医院时，这楼从前是肺结核病房。那时还没有特效药，肺病就像癌症一样，病人只能住在这里等死。”护士长说着用左手指着走廊尽头总是关着的门，道：“那儿从前是个祈祷室，让那些信仰基督的病人祈祷，现在改成仓库了。”米娅说：“哦，医院还有祈祷室，这真是太好了。”

　　米娅与护士长一边走一边闲聊。过了院子，她随护士长走进一条小路，小路中间有扇很高的紫色木门，推开门，屋里白雾蒙蒙，满是热腾腾的怪味。护士长把篮子放进去，里面的篮子已经排长队了。篮子旁边是一大堆换下来的病号服和床单被套，湿漉漉地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味。米娅探头看里间，只见一只大锅冒着热腾腾的烂苹果气味，那气味令她晕眩。她忍无可忍地逃出去，从窗口飞出来的蒸汽，飘在小路上，水泥地也是湿湿的。墙内的大铁管喷着热烘烘的臭气。米娅快步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一扇铁门前，那里面是医院的行政办公楼。护士长是医院领导班子成员之一，几乎每天都会到医院行政办公楼去。

　　黄昏下班时，天空中弥漫着一些黄黄的雾气，滞留着夏天最后的闷热。一缕混浊的阳光正好照在六病区楼房西面墙上的常春藤上，灰扑扑的墙面显得破败又苍凉。米娅脱下医生工作服，换上漂亮的裙子，独自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那平淡、幽静而潦草的路，是她下班惯常走的路。

　　远远地，大卫走过来。他高瘦而苍白，配上肥大的蓝条病号服，在黄昏中，给人以摇摇欲坠的感觉。米娅心头倏地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情感。米娅挨着他的身体，闻到一股来苏水气味，他支撑着自己，紧紧地握着米娅的手。他的手不停地哆嗦着，整个人也在不停地颤抖着，他低着头轻轻地说：“你是我的小天使。”

　　米娅看到他眼里的泪顺着面颊一点一点地流淌下来。他似乎想拥抱她，但却哆嗦得越发厉害了。她扶着他，慢慢地朝前走，一直走到医院门口的大花园里。那里的花坛旁有两个小男孩，手上捏着鲜艳的小黄花兴高采烈地追逐着，差一点撞到大卫身上。那个胖一点的小男孩，冲大卫做个鬼脸，道：“I'm sorry.”

　　大卫转过头来，那小男孩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怔了怔，慌忙地跑走了。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