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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文|维舟

　　高考结束，所有考生和家长都在焦急地等待结果，但男生和女生的家里，氛围只怕还有点不一样。

　　近些年来，大学新生中“阴盛阳衰”愈演愈烈。从2002年到2022年，本科男生入学人数从91.8万增至176万，涨幅88%，但本科女生数量则从66.9万暴涨至294万，增幅高达348%。其结果是，2002年男生还占到大学新生的56%，2007年跌破一半，到现在已经只剩40%。仅仅二十年的时间，“男孩危机”已经变成不折不扣的现实。

　　为什么会这样？一些流行的观点认为，这不过是因为“女生更适应考试模式”，又或是“大学扩招更多文科生，使擅长文科的女生获益”，但如果认真检查相关的数据，就不难发现这些都站不住脚——大学扩招最多是普遍认为女生不擅长的工科，而要说女生“只会考试”，那以前男生占优的时候怎么不说男生？

　　更何况，这种阴盛阳衰的现象，并不仅仅是中国社会的考试制度、扩招所致，因为全世界各地都在上演，甚至远比中国为早。

　　美国1972年通过了促进高等教育性别平等的法案，这一年，在所有获得学士学位的人数里，男性占到56.4%，但到2019年，已仅占42%。这与中国2002-2024年间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差别只是中国发生得较晚、速度更快。

　　从各项指标来看，美国女孩子在小学和中学的表现都优于男孩，成绩更好，毕业率也更高。皮尤研究中心2021年的一份报告发现，在那些没获得大学文凭的人里，在其它因素上男女都差不多，但有一项的差距是最大的：有34%的男性回答“就是不想去读”，而女性只有25%这么说。《学做工》一书对英国工人阶级子弟的研究也发现，很多这样家庭出身的男孩子鄙视地认为读书好是“娘娘腔”的，他们更乐于去学一门技能而不是枯燥的课堂学习。

　　在英国的英格兰和威尔士，有64%的女孩在十五六岁时就通过考试获得了五项英国普通中学教育证书，男孩中只有54%的人能做到。随着年级上升，男性的劣势更为明显：年轻女性中有一半能上大学，而男性中有只有37%。在美国和欧洲的大学里，情况都差不多：女生人数大体上要比男生多出三分之一。

　　这不是特定的考试制度或高校学科设置所能解释的，更合理的解释是：女生表现优异不是因为利用了什么规则，恰恰相反，是因为消除了原先扭曲的因素之后，自然的结果就是如此。202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经济史学家克劳迪亚·戈尔丁（Claudia Goldin）断言：“几乎在每个国家，一旦让男女平等使用教育资源，几十年后，女性就会表现得更好。”

　　由于国家间不同制度的差异都不足以解释这一点，有的人就归结为一个更具普遍性的因素：男女的智商平均值基本差不多，但由于智力遗传是在X染色体上，其结果就是男性的方差大，女性方差小——通俗地说就是，男性群体中出现天才和白痴的比例都更高，女性智商的遗传表现从整体上来看要稳定得多。

　　这看起来还能解释为什么男女生的比例会发生时代变迁：早期高等教育大多是精英教育，因而如果只选拔那些顶尖的大脑，那些智商超群的人里男性占比就更高，但当高等教育普及之后，那么中段的就是女性居多了，她们的表现也更稳。

　　有一点不可否认：虽然近年来女生在本科新生中总数占优，但在那些顶级大学中，她们仍处于劣势。2023年，985高校录取新生共21万，男女比为1.7：1，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竟高达6.5：1，只有中央民族大学、华东师大、北京师大这样学科设置更多人文类的，女生才以2：1的优势领先。这也不仅在中国如此，美国2010年的一份报告发现，在美国常春藤大学中，女性在终身教职教授中仅占25%。

　　这种解释看似不无道理，但潜在地贬低了个人努力，低估了文化价值观等社会因素的影响，而这种影响甚至远比智商因素更高。仍以美国为例，从1980年到2019年，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职业中的女性比例从 13% 上升到 27%，拿到博士学位的人数中，1950年女性仅占9.7%，到1980年已攀升至30.3%，并于2010-11学年首度反超男性。不仅如此，族群之间也有显著差异：2024年，美国亚裔大学毕业的比例（男71%，女77%）远高于其它族裔，不管是白人（男42%，女52%），还是黑人（男26%，女38%），如果说智商在不同群体间的表现基本没什么差异，又是决定高等教育的唯一因素，那就很难解释这些差异。

　　在我们国内，更具决定性的因素是地区差异：2022年高校招生如果分省来看，三大直辖市的男女生比例都在最均衡之列，而本科录取人数中女生占比最高的云南、广西等省份都有着重男轻女的现象。

　　乍看起来，这违背直觉：男女平等做得更好的地方，似乎应该女生占比更高才是，为什么结果居然是反过来？

　　云南丽江华坪女高校长张桂梅事迹传遍全国时，知乎上还有过这样的争议：她执教的中学学生数量明显女多于男，这是否挤占了当地男生的机会？有人坚称，这是一种“逆向歧视”，在教育上被不公平对待的弱势一方反倒是男性——2010年云南省初中男生辍学率（1.6%）还高于女生（1.3%），但张桂梅却办了免费女高，并没有扶助“更弱势”的男性。

　　这其实是倒果为因的。毫无疑问，国内现在初等教育阶段的性别平等已经做得相当好，甚至由于女生往往更早熟、懂事，成绩表现更为优异，自身原因引起的辍学率也更低，但激励她们发奋读书的强大动力之一，正是她们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逃离性别不平等的周遭环境。

　　在一些价值观更传统的地区，父母对待子女的态度到他们临近成年时就开始出现分化。有人曾写过河北某小县城里的故事：当地家长哪怕在子女小时候一视同仁，但到了二十来岁，还是寄望于儿子继承家业，往往早早就给他留好了退路，也因此，女孩子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想得到好生活，只能考出去，远走高飞。其结果，这个小县城的婚恋市场出现了奇特的一幕：由于优秀的女性都尽可能离开了，找不到老婆的未婚男性甚至转而去追求已婚妇女。

　　尽管现在有很多人感叹“读书已经不能改变命运”，但对于女生，尤其是处境困苦的女生来说，读书仍然是最有可能、说不定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要不然一个低学历的女性能干嘛？等待她的命运可能就是很快嫁人生子。当更多女性觉醒过来，意识到这一点，就会比男性更坚定地投入进来，尽一切可能抓住这个机会。

　　美国出租车公司安飞士（Avis）一度在纽约排名第二，他们打出了一个著名的广告语：“我们是老二，我们更努力。”对无数现代女性来说，她们的处境或许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是第二性，我们更努力。”那与其说是智商决定的，不如说是因为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这或许才是大学“阴盛阳衰”背后的关键因素：由于男女不平等仍是一个世界性的广泛现象，这使得新一代的女性要改变命运，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而除了教育之外，没有更好的路可走。男性作为男权社会的主流群体，正是因为有着更多出路、退路，总的来说很难有那样的危机感和紧迫感，也就没那么强大的动力了。

　　我知道，在当下的“阴盛阳衰”现象面前，有太多人惊骇“现在女人已经太厉害了”，但如果想解决这个问题，应该做的不是压制女性，相反，是去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给她们更多的托底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