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是6月的第二个周末,也是“父亲节” 。
所以,“父亲节快乐!”是对父亲的各种形式祝福,也是陪父亲共进的丰盛午餐,还是很多父亲收到的皮带、剃须刀或保温杯等礼物。
传统意义上的好父亲,常常是“稳重”的代名词。原因在于,传统叙事里的父亲是山岳、是屋檐,是“子不教父之过”的责任主体,却很少是自己。
那个会为输掉弹珠哭鼻子、为女同学递情书失眠、翻墙逃课看武侠小说的少年,在成为父亲那一刻,就已被社会悄然抹掉了其他身份。
影视剧里的父亲,就常常是这样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刻板印象。
比如,《长江七号》中周星驰饰演的民工父亲,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吞咽冷饭,目的是为了儿子能读贵族学校;《当幸福来敲门》的威尔·史密斯则在厕所地板上捂住儿子耳朵,不让门外捶门声吵到儿子睡觉、惊碎孩子的梦。
这些关于父亲的伟大叙事当然让人共情、催人泪下,却也是对父亲的规训与暗示。那就是,要履行父职就须为孩子努力拼搏、铺设锦绣前程,哪怕是牺牲自我也在所不惜。
若不如此,似乎便不配称为合格父亲,也就会失去被尊重的资格、成为一个失败的男人。
不得不说,此时的父爱不管父亲本人是否愿意都被架上神坛,凡胎肉骨的父亲们却在香火缭绕中慢慢哑然失语。
也因此,作为男人的父亲要背负“建功立业”的“男主外”功能,要能“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是家庭和社会顶梁柱,要坚强、能扛事。即使在西方社会规范中,男性也被认为应具有较强的情绪控制能力,不能脆弱。
所以,当中学语文课里的文章《背影》中朱自清父亲的纳妾往事被曝光,原来的“好父亲”形象成了“父爱塌房”——原来买橘子的手也曾挪用公款,原来深情的“背影”也是滤镜的结果。
然而,人们似乎不记得《红楼梦》里威严的老父亲贾政打宝玉时自己也手抖,忘了电影《活着》里福贵输光家产时不过是个被赌场晃花了眼的纨绔子弟。
在这个意义上讲,那些“失败”的父亲,都已被历史橡皮擦悄悄抹去,隐入尘烟。
记得作家老舍在《我的母亲》中曾坦言:“父亲死时,我不到两岁,完全不懂悲伤。” 这位早逝的护军父亲,在其家族记忆里只剩每月三两银子的养家钱。
当单亲妈妈、留守儿童的报道铺天盖地,失业父亲在招聘会门口的徘徊可能被选择性忽视。
试问,谁还记得被妻子指责“没本事”的丈夫在阳台抽的闷烟?或许,社会只对成功父亲颁发勋章,却给平凡的父亲们盖上“透明人”的戳记。事实是,成功的父亲是少数,平凡的父亲才是常态。
回到现实,当西装革履的父亲单手托举地球、肩上站着欢呼的子女的海报在商场展示,让男人骄傲的同时,也是对于男人作为父亲的提示: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就是大丈夫。
男人必须向前、不能后退;男人必须优秀、不能平庸;男人必须负重前行、不能懈怠自我。
但再坚强的男人也有软弱的一面,再有能力的父亲也有无能的时候,情绪再稳定的男人也有不好的心情。换言之,男人也有抑郁症,只是这种抑郁症隐藏得比较深。
根据中国疾控中心发布的一项研究,在抑郁症状严重的患者中,男性抑郁患者的死亡率是女性的3倍。
这样看来,“男人哭吧不是罪”,我们所期望的应该不是一个“完美”父亲,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一个可以成功可不成功也不影响我们尊敬的正常男人。
鲁迅曾设问“我们怎样做父亲?”在单纯如何做父亲的问题上讲,或许应该说,只有祛魅后,我们才能做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父亲。
记得,视频里有一位单亲爸爸直播给女儿扎辫子,虽然揪得孩子哇哇叫,却也收获了不少点赞。
而当00后男生晒出父亲大学时烫爆炸头、穿喇叭裤的旧照,并配文“原来老头子这么潮”时,父亲的形象可能也在被年轻人重新认知:一个会犯傻的父亲比假正经的爹更可爱,一个真实的父亲比一个完美的男人更珍贵。
所幸,我们正在接受这样被祛魅的父亲。
在电影《你好,李焕英》中,当贾玲穿越回去遇见自己的青年父亲,这个在文艺汇演上荒腔走板地弹吉他、为买电视和工友斗智斗勇的不完美父亲形象,却不妨碍电影票房大卖。
而这也宣告着大众对“凡人父亲”的欢迎:那个扛煤气罐上6楼不喘气的超人也会膝盖积液,那个训斥你早恋的“老古董”也曾为姑娘抄过整本汪国真诗集。
必须承认,父亲从来不是完成体的雕塑,而是进行时的旅人。当他蹲在儿童城堡外刷手机等待,当他在家长群手忙脚乱接龙,当他第一次给婴儿换尿布反被滋一脸……所有这些狼狈瞬间,其实正是父职最动人的注脚。
我们也终将懂得,爱父亲,不是朝圣一座风雨侵蚀的纪念碑,而是拥抱那个迷过路、摔过跤、却始终努力向前走的少年。
允许父亲平凡,允许少年归来——或许,这才是给父亲最好的节日礼物。
撰稿 / 原平方(学者)
编辑 / 徐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