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0月穆旦摄于印度加尔各答
▌邹汉明 著
在加尔各答,穆旦拍了一张半身肖像照,一身驻印军的卡其军装,左手护着的军帽,刻意地摆在右臂前,军帽显然是为了拍摄时不遮脸而摘下的。经过两个月的静养,穆旦消瘦的身体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营养补充,脸颊变得丰满了,脸上的笑涡看去也不似原先那么明显,青春的活力重又回到了这个年轻英俊的身体中了。照片上有两样东西特别引人注目,一是斜肩的一条棕色牛皮带,在闪光灯下散射着神秘的微光,显然,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手枪背带;二是左腕上的手表,非常醒目的表盘上,时针所指正是加尔各答时间下午五点十分。
这精精神神的一切似乎表明,穆旦的精神状态恢复过来了。而身体一经恢复、生活稍稍安定或者说有了一个喘气的机会,潜伏在灵魂中的诗神也就会适时地来寻找诗人了。
八月,穆旦写下《阻滞的路》一诗,那应该是他刚刚走到印度时写下的。诗人太敏感了,他一到那里就感觉到了某种歧视,断然写下“你们歧视我来自一个陌生的远方”这样的句子。这是一个初到英殖民地印度的中国人的真实感受。我们记得新三十八师孙立人师长的幕僚孙克刚在《初入印度》一节里无意间记下的一句话:“在过去,华侨在街头行走时不准结集到十人以上……”可以想见华人在印度受到的歧视有多严重。不过,态度温和、装备精良、与英美军官平起平坐的中国驻印军在印度留下了很好的口碑,以至于当地的华侨皆以“新中国人”目之,此举也有利于提高华侨在印度的地位。
初来乍到印度的穆旦,适逢“绝望”之后,身体的、精神的伤口都尚未愈合,并不意外,诗人的灵魂深处撕扯出这么一个迫切的声音:
我要回去,回到我已失迷的故乡,
趁这次绝望给我引路,在泥淖里。
“绝望”“泥淖”两个意象,明确地指向刚刚翻过的这一段野人山经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回到 我已失迷的故乡”,“然而我只想回到那已失迷的故乡”。同一首诗里,同样的意思,甚至同样的措辞,忍不住高涨的情感,差不多重复一遍。急促而果决的旋律,这里面,焉知没有穆旦向死而生的决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