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晔
吴心海先生的新著《故纸堆里觅真相》虽然和他十年前的第一部著作《故纸求真》的内容不同,但书名有类似之处,那些相同的字眼,似透露出他从事现代文学史研究的几个关键词:故纸、求索、求真。
匆匆又慢慢,十年过去了。说匆匆,因为十年如瀑布的水流,倾泻而下;说慢慢,因为在史料中搜求,是用不停息的微小步履来丈量无边无际的行程。心海先生求索、求真的步伐,一如当初,这在当今学界难能可贵。
心海先生供职于新华日报社,业余时间,他从故纸堆里寻觅中国新文学的历史真相;虽然自称“业余”,其实为专业研究者所不可为。他以乃父、著名诗人和现代文学史家吴奔星先生为圆心,更狭义地说,以吴奔星先生创办的新诗杂志《小雅》为圆心,画一个大大的圆,几乎覆盖了整个新文学圈尤其是新诗圈,然后对这个圆投入了作为新闻人、更作为新文学史料研究者和新诗鉴赏家的独特视线。在很多篇文章里,他说自己偶然看到一张报纸、一段文字,进而有独家的发现——“偶然”背后,是一颗有充足积累、充分准备,对新文学史真相高度敏感的心。
我称心海先生为新诗鉴赏家,并非口说无凭。早在1988年,他已是吴奔星先生编撰《中国新诗鉴赏大辞典》的第一助手,并且撰文数篇,有不凡的眼光和笔力。或许出于自谦,也可能是对新诗爱之深以至于畏之切,他行文时声明自己“对新诗没有研究”,但还是在不经意间透露了对诗歌的见解。比如他在《我思,故我是蝴蝶》一文中直言,以“偶成”为题的诗,其实就是无题诗,而无题诗中往往有偶得的杰作,这样的诗人古有李商隐,今有卞之琳、戴望舒。无题,是因为没有一个标题足以容纳诗歌中“不羁的想象和奔腾涌动的内涵”。心海先生看重诗人的思想,看重诗人思绪里的蝴蝶,戴望舒的那句“我思想,故我是蝴蝶”,既是写给诗人李白凤的,也是戴望舒的自白,甚至是很多诗人的自白。这句话其实也是心海先生的心声。从后记看,他曾有以“我思,故我是蝴蝶”为书名的打算。作为延续诗人血脉和基因的心海先生,对诗歌、诗人及中国新文学史料的挖掘,可以说正是一个化茧成蝶的过程。
前文说过,心海先生的研究,起点处有乃父的友朋书信、报刊文字等第一手材料,但他不满足于对手边材料的爬梳,还通过访购、借阅等途径得到更多材料,包括对文学界后代的采访。心海先生的学术交往,和他与乃父友人后代的交往重合,在某种意义上,他的部分朋友圈延续了中国新文学人物后代的互动。近年来,我注意到他的求索已不局限于故纸堆,常和夫人实地寻访,足迹遍布海内外。他的文字不见人云亦云,多靠亲自求证得来。
作为扬州人,我特别感兴趣的,是心海先生对“新诗圣手”纪弦先生及几位同时代的扬州籍诗人,如韩北屏、胡金人生平、作品、交游的挖掘和还原。在《故纸堆里觅真相》里,就有对纪弦《散步的鱼》,还有《韩北屏、路易士两地书》的分析。他用一篇篇文字,将一个个模糊又零散的点连接成一条条清晰的线,由此成为一个个立体的块面,一幅幅有人物走动、吟咏、呼喊的画卷。我似乎看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乡贤在芜城的街巷庭园或踌躇满志,或忧国忧民的身影。
在文字越发不受重视的时代,向继东先生主持的“香雪海丛书”,堪为文史耕耘者“雪中送炭”的存在。我庆幸心海先生得遇知音,也祝他编排的《纪弦全集》能早日面世。不少人或许只将《故纸堆里觅真相》视作学术专著,而我认为,它不仅仅是对某些诗人及其文字的刨根究底,更是对个体命运的尊重与一视同仁,进而反映出作者本人的思想和智慧;换言之,透过这些文字,能感受到心海先生那把不向学术难题屈服的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