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晚饭后陪着年过八十的父亲在小区外散步，老爷子眼睛又一刻不停地四处打探，我知道他肯定在找街边下棋的棋摊。父亲喜欢象棋，但遗憾的是一辈子下来他的棋艺水平也没有跨过眼高手低的那道坎。不愿意输棋的父亲每次看到别人下棋都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观战，即便偶尔看出一两步比对局者更好的走法，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点评，这多多少少让老人家感到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

不过，带着我这个曾经在40多年前就拿过北京市少儿象棋冠军的女儿一起状况就不一样了，这时只要能跟棋摊上的人搭上话，瞬间我仿佛就能感觉到父亲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自信起来。为了哄老人家高兴，接下来的“程序”是我用特别客气的语气请求上场“学上一盘”，然后用胜利给那些自以为是街头棋王的人上堂课。棋局总是在中老年男性对手因为下棋输给一个女人变得有些难堪和观棋者在一旁各种点评中结束。随后我总会带着几分愧疚的模样表示侥幸取胜运气太好，而父亲则在一旁全程微笑不语，在大家对老爷子培养出一名象棋高手女儿的各种称赞中轻声询问我是不是还要再下一盘。

回家的路上，父亲会带着一脸满足给我复盘棋局的某个时刻，再提出一点完善走法的建议，并再三强调那些人的棋艺水平不咋地，让我赢了“臭棋篓子”也不用太当回事。而此时，我总会处于一种走神的状态，不仅是因为看着父亲高兴令我为生活中简单的幸福而沉醉，更是因为这样的情景总会把我带回童年，那些相似的场景是那么鲜活地发生着。

童年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个画面——父亲带着我在夏日的街头下象棋，昏暗的路灯下摆着一个个大大的棋盘，好多人围在一起观战，下棋者沉思，观棋者谈笑，动静相宜，构成夏日街头的温馨和热闹画面。晚饭之后父亲常带我到街头看棋，因为父亲的棋艺水平远远低于他对象棋的热情，所以他从来不好意思上场亲自操刀征战。每次他都是拉着我凑到离棋盘最近的位置观战，然后按照自己对棋局的理解适时发表一下对棋局进程的感想。

夏日的夜晚，小小年纪的我耳濡目染观战了很多盘棋，又半知半解听了很多次父亲的棋局点评，之后不知道哪一天突然无师自通弄懂了象棋的规则，半知半解看懂了棋局的战况。虽然现在想来那时自己看到的对局质量应该不会太高，耳朵里听到的父亲对现场棋局的点评也不知道是否正确，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楚河汉界棋局征战钻进了自己的心里，让我的小脑袋瓜里总会琢磨怎样才能把一盘棋走赢。

渐渐地，我不再满足仅仅做一名棋局旁观者，而是希望自己变成坐在棋盘边运筹帷幄的棋手上场杀上一盘。谁知道，自从我坐上下棋的位置便找到如鱼得水的自在状态，棋局结果也从一开始的输多赢少变成互有胜负。很快，我变成街头棋摊上最受欢迎的小公主，每次父亲带着我还没走到棋盘边，就会听到“小姑娘，快来杀一盘”的邀约。想想这样的画面就感到有趣，一群中老年人当中冒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下棋时认认真真走出的棋有模有样，老少对弈的画面当然极具反差效果。

每次下棋无论输赢，父亲都一脸开心，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宝贝闺女下棋时快乐的模样，同时也隐约感受到我除了兴趣之外确实有那么一点天赋，不然也不会棋艺进步如此之快。

随着我变成家周边棋摊的常胜将军，很快父亲就不满足于在这片战场上继续重复胜利的荣耀，而是想到要带我找高水平棋手对弈。按照他的说法，下棋就是要找高手，这样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才能提高棋艺水平。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听说哪里有象棋高手，父亲就骑着嘎吱作响的自行车带我去讨教。我坐在后座紧紧抱住他的腰，斑驳树影在身上跳跃，自行车的响铃声伴随着夏日的微风，成为记忆里童年时期追逐梦想最美的画面，也为我打通了未来棋艺发展的成长道路。

原标题：《夜读｜谢军：我陪父亲下象棋》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