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

日前，北京日报曝光了多个社区团购“超市”以“1元领鸡蛋”为名，吸引老年人入群，进而向其兜售保健品的行为。稿件刊发后，涉事企业被约谈，又有多名读者陆续反映，部分艾灸馆也是同一套路，用“免费体验”吸引家中老人进店，最终也是兜售所谓“神奇”保健品。记者就此展开调查。

探访：一大早艾灸馆前围满老人

“以前我妈起床就去早市买菜，现在可好，早饭不做，踩着6点多的闹钟抢着去艾灸！”海淀区宝盛西里的孙女士反映，自从社区开了家号称“公益免费”的艾灸馆，母亲的习惯就变了——不再悠闲逛早市，而是天天赶早做艾灸。

孙女士说，母亲连着做了一个多月艾灸，直夸“挺舒服”，也确实没收过钱。可她某天收拾屋子时，在橱柜里发现一堆蜂胶保健品，一问才知道，老太太悄没声儿地花出去上千块。“您说这是什么艾灸店？咋还倒腾起蜂胶来了？”孙女士挺纳闷。

寻着孙女士提供的线索，记者来到该品牌在东城区的门店。

5月5日14点30分，东城区东花市大街“田蜜XX”艾灸馆门前，二十余位老人排起长队。“免费做40分钟，还能发粉条、面粉！”一位阿姨热情介绍。记者试图进店咨询，却被前台人员拦下：“免费艾灸活动早停了，奖品也没了。”但记者出门时，却撞见两位老人进店免费艾灸。之后一个月内，记者又两次来到门店，均看到老人在门前排队。

这样的“免费”艾灸店，数量还不少。

5月19日7点30分，丰台区周庄子家园附近的“艾尚XX”艾灸馆门口，老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经常一大早就围得水泄不通。”有老人告诉记者，每天6点30分起，店内就开始免费艾灸，每场40分钟，上午5场，下午2场。“人家不收费，还配了好几个工作人员给咱做服务，全勤到场的人，每月还有物质奖励呢！”

但当记者在10点30分走进店内想咨询艾灸时，门店工作人员却显得格外警惕。“我们现在忙着，不方便，你回头再来吧。”尽管店内已没有什么老人，但工作人员还是忙不迭地将记者“请”出门外。

5月28日8点30分，丰台区韩庄子二里附近的“蕲艾XX”艾灸馆外，也有十几位老人在门口排队等候。“我们每天都艾灸，免费的，这上一场还没结束呢。”一位老人说。

趁着换场间隙，记者进入艾灸馆内，只见进门左手边张贴出一张“艾灸服务时间表”，从6点10分开始，每天8场，一直持续到15点10分。艾灸的房间内，摆了四五十张艾灸凳，不一会儿，就被进店的老人坐得满满当当。前台工作人员忙着给老人的签到卡盖章，两沓签到卡摞起来有小半拃高，估摸有一百来张。

该艾灸馆前台挂着多个艾灸项目价目表，但记者提出想体验时，工作人员表示：“天热易上火，这些项目暂停，目前只给老人做电子无烟艾灸。”当记者要求报名时，仍被拒绝：“我们只接待老人。”

套路：免费福利还得全程听课

只对老人免费的艾灸馆，真在做公益？记者调查发现，这类艾灸馆与此前曝光的社区团购“超市”在手法上很相似：也是以免费为诱饵，吸引老人进店，但老人真要获得免费福利，必须在门店全程听课。

市民李阿姨向记者讲述了她在“田蜜XX”艾灸馆的第一次体验。“工作人员就是问了问我多大、退休没、家住哪，就给了我一张VIP月卡。”李阿姨出示的月卡上，印着1至31的数字圆点，其中“21”的数字上有个孔。“那天是21号，他们就在那打了个孔，说是每来一次就能打一次卡，然后得份小礼品，如果能连续来31天，还能获得特别奖励。”

李阿姨记得，办完月卡后，她被领进一间狭长的房间。房间布置得像教室，放着10排、共40个艾灸凳，最前方是一台电视机。“工作人员说，要想免费做艾灸，就得在房间里看电视听课，大家都看咱也看呗。”40分钟的课，电视里的“老师”讲了很多，李阿姨就记得了一句话：“世界上最好的营养品是蜂王浆，里边的成分对大脑和心脏有作用，长期吃的人反应快。”

“田蜜XX”艾灸馆免费发放给老人的VIP月卡。

下课后，李阿姨还得到一包免费试吃的“蜂胶紫苏油维E软胶囊”，“说是不买东西没关系，只要来听课，就有东西送。”

“艾尚XX”艾灸馆，据体验过一次的老人说，也是边做艾灸边听课。但与“田蜜XX”艾灸馆不同，这里实行三天试听制——新来的老人必须连续听完三天课程，才能办理月卡。会员制度更是细分等级：初始为基础月卡，坚持听课两个月可升级绿卡，满四个月则换发黄卡。“说是听课时间越长，会员等级越高，将来享受的优惠就越多。”体验过的老人说。

采访中，也有长时间听课的老人告诉记者，时间久了，就会被拉入微信群，听课也从线下转到线上。

“我这有好几个群呢。”马阿姨在“蕲艾XX”艾灸馆听课已有3年。她向记者展示了手机里的多个微信群：有的群专门发送课程通知，并不时分享某某领导、某某协会视察艾草基地的照片；有的群专为线上直播课，定期发布直播链接，推销保健品。"这可是要经过工作人员审核才能进的。"马阿姨说，入群资格代表着一种身份认可。

荒诞：5000元神奇艾灸凳查无备案

当然，免费听课只是前戏。记者总结多位老人的经历发现，随着课程推进，门店便开始推销百元以内的艾草精油、蜂蜜等日用品；待老人坚持3个月每天去线下听课后，就会通过专题课程兜售蜂胶、抗衰胶囊、人参膏等单价上千元的保健品。

“天天去免费做艾灸，人家那么热情，总不好意思不买点东西。”家住东花市的白阿姨道出了许多老人的心声。起初，白阿姨还能坚持不消费，但慢慢地就从蜂胶牙膏、蜂胶香皂买到了高硒高钙羊奶粉。一块标价76.8元的蜂胶珍珠皂不算便宜，一个月下来，零零碎碎就花了三四百元。

更有老人买到停不下来。有子女反映，家中老人接触免费艾灸馆后，各种保健品开始不断涌进家门：野生蜂蜜、玉米糊、骆驼奶粉、冬虫夏草丸，有一次，老人更是执意要购买5000多元的艾灸凳，“说是人家说的，这凳子特别神，能降血糖、降血压，调理脾虚、肾虚，促进消化，老人孩子都能坐。”

但记者查询发现，所谓“神奇”的艾灸凳，在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官网上并无备案，只是普通产品。“这种艾灸凳，淘宝上只要两三百元。”从事艾灸近20年的王医师告诉记者，艾灸施灸时需找准穴位、控制温度、把握时间，绝非简单坐上去熏熏就可以。没有任何一种药物、仪器或疗法可以包治百病，艾灸也不例外。

3年里，马阿姨在“蕲艾XX”艾灸馆的推荐下，买了不少东西，便宜的如牙膏、黑芝麻丸，贵的如小分子蛋白肽营养粉，陆续花费约5万元。“我在群里买的都是带‘小蓝帽’的正规产品，还是特供，价格便宜，外面买不到。”

然而，马阿姨口中的“小蓝帽”产品，既非特供，更不便宜。以她提到的某款声称为群内老人特别定制的“三七人参胶囊”为例，售价为199元。在电商平台上，记者轻松找到从外包装、批准文号到规格完全一致的同款，售价仅88元，不到群内价格的一半。

幕后：相似课程反复收割同拨老人

调查中，记者还发现，“免费艾灸馆”群内直播课与此前曝光的社区团购“超市”群内直播课，从讲师、内容到带货产品，惊人相似。

例如，多位老人在不同微信群都看到自称“御医后人”的黄老师，以特邀嘉宾的身份，推销“双鹿地龙蛋白灵芝粉”“鹿角帽粉”“五鹿人参浓缩膏”等所谓的限量保健品。2024年就看过其直播的老人困惑道：“当时说课程只有宝贵的60天，这都多少期了，他怎么还没讲完？就连连线的群友也是同一拨人？”

不只是直播内容，甚至连入群的老人也有重合。记者发现，不少老人同时活跃于同一社区的“免费艾灸馆”会员群和社区团购“超市”购物群。有老人就说，常被从这个群拉进那个群，今天卖灵芝孢子粉，明天推红外线治疗仪，“根本记不清怎么进的群”。

被拉入多个群的背后，反映出老人的信息被反复倒卖。有业内人士透露，一个老人从某一家线下门店领取鸡蛋、观看直播后，其信息就可能被泄露至更多保健品推销人员手中。“免费艾灸也好，发放鸡蛋也好，关键是要让周围老人能反复到线下门店。”上述人士坦言，一旦建立信任，门店便能步步为营——从廉价赠品、平价日用品到高价保健品，利润最高可达数倍。

(来源: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