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末,我总会沉浸在菜市场的熙熙攘攘中,为的是让妻子从5天的家务中解脱出来。而我的目光,始终偏爱那些带着晨露的青菜——茎部折断处还渗着新鲜的汁液,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仿佛还带着泥土的芬芳。每当买到这样的青菜,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父母在他乡菜地里俯身劳作的身影。
父母在湖南老家守着几亩薄田,春种秋收的微薄收成,勉强够支撑家用。为了找些补贴,他们曾尝试从县城批发水果到农村零售,却因不懂保鲜技术和农村购买力有限,眼睁睁地看着水果烂在箩筐里,最终连本钱都赔了进去。2005年春天,我将父母从湖南老家接到绿城南宁,一来照料我年幼的孩子,二来想让他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用熟悉的耕作谋一条生路——种菜。
经同事介绍,我在北湖村三冬坡租了一块不足一亩的菜地。一辈子节俭的父母听说要花钱租地,念叨着老家的地不要钱,他们欲收拾好行囊回湖南,我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两位老人勉强同意留下。
为省下租房的钱,父母在菜地边搭起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棚屋。四根树桩支起木架,石棉瓦盖住屋顶和四周,木条钉成的床板嘎吱作响,砖头垒的灶台飘着饭菜的香味。冬夜,凛冽的北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人裹紧棉被仍瑟瑟发抖;暑夏,棚屋像被架在火上的蒸笼,即使皓月当空,四壁仍蒸腾着热浪,汗水浸透的衣背难以入睡,父母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一年多。
初到南宁种菜,父母像误入迷宫的旅者,交过“学费”,也闹过笑话。论起老家的春耕秋播,他们是行家里手,但对南宁的气候却一无所知,批量种植蔬菜更毫无经验。记得第一次育菜心苗时,父母照着湖南的经验,竟在撒了菜种的苗床上覆了厚厚的防晒网,生怕种子冻着。隔壁菜农路过时频频驻足,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对外地人,以为他们种了什么稀罕品种。直到别家的菜心抽出嫩叶,我家的苗床还裹着密不透风的“棉被”。最后在队长和村民的热心指导下,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从那以后,父母与村民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们就主动到田间地头请教。通过不断实践,父母慢慢掌握了育苗、防虫、种植等技术。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批嫩绿可口的菜心很快上市,被菜贩一抢而空。虽然没赚到什么钱,但比起种田,父母已很满足,便坚定了留在南宁种菜的信心。一年后,在我的劝说下,父母终于同意在村里租了一间月租金不足300元的砖房。虽说墙面还渗着潮气,但比起菜地的棚屋要安全牢固得多,也有了扇能挡风的木门。
最苦的是起早贪黑的劳作。无论酷暑严寒,凌晨3点多的菜地里总有父母打着手电收菜的身影,为的是赶上破晓前菜贩上门收购。盛夏的蔬菜长得快,可四五毛钱一斤的售价,连肥料钱都赚不回;冬季温度低,菜长得慢,每斤售价也不足七八毛。天亮后,他们还得自己踩着三轮车到北湖综合市场零售,进不了市场,就蹲在路边叫卖。耗时费力不说,还常常饿着肚子熬到中午,睡眠不足更是家常便饭。暑夏正午的太阳毒辣,屋内热浪滚滚,无法休息。午后又在热气腾腾的菜地里翻地、除草、杀虫或浇水,在这种环境下辛勤劳作了5年。
最让我心疼的是父母的双手。长年泡在水沟里,手背爬满了暗红色的湿疹,指缝裂开一道道血口,沾了水便像撒了盐般灼痛。父亲有次高烧不退,仍拖着晕倦的身躯在菜地里劳作。母亲风寒感冒咳嗽严重,默默忍受。平日里连肉都舍不得买,偶尔买些收摊时的廉价肉打打牙祭。我于心不忍,每到周六都带上妻儿,买足一周的肉菜,去和父母团聚。返程时,父母总是大包小包地往我的车上塞满刚从地里摘的新鲜蔬菜,恨不得把他们的全部都给我们。
2010年春节前夕,随着北湖路延长线工程的推进,父母租种的菜地被列入修路范围。租约终止,父母带着满身的泥土味回到了湖南。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15年了。每当我站在菜市场里,看着那些沾着露珠的蔬菜,总会想起父母在菜地里弯腰辛勤劳作的背影。那些鲜嫩的菜叶上,凝结着他乡的月光与汗水,也藏着父母用双手在土地上种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