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这一育儿日常用品自古有之,在莆田沿海一带俗称“窝篮”。“窝篮”材质一般选用杉木,或篾条与杉木组合打制。寻常人家注重实用和节俭选取后者,富足人家则选用上等杉木,请木匠上门打制、雕刻或彩绘摇篮。
木刻摇篮被人们赋予一系列寓意吉祥富贵的图案。如石榴象征榴实登科、多子多福,竹子象征自强不息、顶天立地,还有仙鹤、麒麟、松柏、佛手、梅花、牡丹等一系列祥禽瑞兽、奇花异木,或雕刻或彩绘,意象丰赡,色彩斑斓,无不凝聚着对生命初始的美好祈愿。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新生命诞降令人欢欣鼓舞。其中“做出月”即“满月”是每个婴儿来到世间过的第一个节日。外祖母备办的礼品,大致有出月龟、大红蛋、长命锁、金银手镯脚环、金银项链、襁褓、童衣童帽等,还用五色线精心编织一串“十二钱”。
“做出月”仪式当天,婴儿住“窝篮”环节最为讲究。祖母先取一件婴儿母亲红衣衫,将其象征性穿在摇篮一头的柱子上,意为婴儿未离开母体,仍受母亲时时刻刻的抚触;外祖母将“十二钱”系挂在婴儿枕头位上方的接缝处,意为“守护符”,庇佑婴儿健康成长;继而在摇篮底覆上一张蓑垫、咸草席,再安放小枕头、棉被褥。一切准备就绪,母亲将里外一新的婴儿轻轻放置“窝篮”之中,一侧的长辈双手交替晃动摇篮,婴儿安然入睡,俗称“落巢”好养。
时光流转中,摇篮带着时代的鲜明印记,蕴含独特的造型和厚重的文化内涵,延续着传统的手工技艺之美,同时承载一家几代人的美好回忆,传递每个家族生生不息的希望。
家中二楼大厅角落里存放的这只摇篮,与八旬父亲同龄。
它上宽下窄,外方内圆,分为框架和篮筐两大部分。框架为传统的榫卯结构,呈倒立的“八”字形,前后两头各立两杆把手,把手顶上分别凿成小巧的六面体,底座两端各凿两个凹形方孔,安上薄厚匀实的木块,其状若微缩版船舱,把手前后及头尾部位各咬合两对竖横木块,椭圆形的篮筐嵌入其间,紧实妥帖;篮筐深近一尺,用篾条编织,纵横交错,简约立体。
祖母说它是父亲出生前夕,曾祖母将一根旧杉木交与当木匠的表妹夫打制框架,曾祖父请宗亲篾匠编织篮筐,两个工匠分头打制,完工后组合一块的摇篮轻便、凉快、透气。
我伫立在旁,轻轻推动数下摇篮,它竟像个不倒翁一样左右摆晃,发出一连串“哐嚓、哐嚓”的细微声响,其质其状其声应了莆仙谜语《摇篮》“天顶一块云,落下变大船;船里人唱歌,船边人摇船”里奇妙生动的比拟场景,让人倍感亲切、愉悦。
父亲是第一个睡在里面的婴儿,之后全家三十余人在婴儿时期皆住过这只“窝篮”。
一晃几十年,曾祖母、祖母祖父、父亲母亲、叔婶们接续坐在摇篮一端,用手一推一回,叩响地面;一紧一松,摇过了日出日落、春夏秋冬,婴儿在摇篮里逐渐咿呀学语、伸手、蹬腿、翻身、抬头、能坐能爬,直至蹒跚学步、独立行走。
摇篮,让时光有了温度。
2023年腊月,祖母辞世。回望与祖母一起度过的日子,最难忘2019年腊月我的二宝出生,次年四月首次带他回祖母家。母亲将外孙放置摇篮里,祖母瞧见,佝偻着身子,在我和姐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倚坐在摇篮旁,满眼慈悦看着重外孙,执意用干瘪枯皱的双手轻晃摇篮,嘴里用方言念诵着谐趣的童谣……
时序端午,夏收正忙。祖母长眠于地,我长念于心。
午后阳光正好。它拉长了墙角处摇篮的影子,伸手轻轻掸拂上面那层灰,泛出了木与竹契合的纹理,细腻朴雅,氤氲着被年轮浸染的味道,我的心头被一股暖意与新生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