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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汪兆骞被授予“中国报告文学创作终身成就奖”。他在职业生涯中,始终踏踏实实地“为他人作嫁衣”,孵化众多经典作品,被一众作家亲切地称为“汪爷”“汪编席”,自己则不著一字。汪兆骞从75岁开始写作,每年都有2~3本新书面世,《民国清流》系列、《我们的80年代:中国的文学与文人》等作品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留下了亲历者的“证词”。
“我周一到周五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写作,上、下午各三小时,一天写3000到5000字,这些内容我都是早上沿着二环散步时就想好了的,写起来非常流畅,你看我的手稿很少有删改的地方。”今年85岁的汪兆骞先生说起话、走起路都依然闪烁着少年感。
现代文坛巨匠曾是他的师长、故知;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的当代文学干将则或视他为知己,或尊他为引领人。置身现当代文坛,汪兆骞不仅是一位作家、编辑家,更是历史见证者、忠实记录者。
并不遥远的“民国清流”
“这盏台灯原是聂绀弩办公桌上的,他退休的时候赠予了我。”汪兆骞的书房在房间的最深处,书桌上这盏宝石绿灯罩、白铜底座的台灯擦拭如新。“一直放在这儿,每天写作的时候,都看着它。”
因童年时住在饮冰室书斋的对门,梁启超遗孀王桂荃老夫人经常抓一把糖给他,上中学始读梁任公的文章,虽无缘与前辈谋面,但深深被梁任公精神濡染,于是有了《梁启超在饮冰室》;因与李叔同远亲叔侄二人为同班同学,且小学的校门往北不远就是李叔同的故居,曾是童年常来常往的乐园,于是有了《李叔同传》;因为当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里就有很多从民国进入新社会的“民国清流”,左联领导人之一楼适夷、曾受邀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并发言的严文井、一二·九运动领导人之一韦君宜等,他们如一条条大江大河滋养了汪兆骞的文脉,于是有了《民国清流》系列……
“我在撰写民国人物时,感觉并不遥远。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书写起来感觉特别亲切。”汪兆骞的《民国清流》系列一共写了7本,从1917年一直写到新中国成立前夕。“支撑书籍的主要人物,很多是我熟悉的,不像有些学者完全依靠材料堆砌。”在汪老看来,只有倾注情感,才能与人物交流;有了交流,才能深入认识这个人物。
“鲜活”,是读者对汪兆骞一系列创作的一致评价,也是《民国清流》系列再版12次的重要原因。“纪实文学的特点就是人物必须立起来。如果写得平板,读者会生厌。一定把人物写活,让他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汪兆骞言道。
“不虚美,不隐恶”
最近,汪兆骞的新作《鲁迅正传:非凡与平凡》付梓。这部书以“双线交织”的叙事策略重构鲁迅形象。主线聚焦鲁迅从绍兴少年到文学巨匠的生命轨迹,副线则以被历史遮蔽的朱安夫人为切口,展现其作为丈夫、儿子、兄长的复杂身份,展现鲁迅平凡、温情、小气的另一面,让鲁迅从“神坛”回到“人间”。
“正常人仰望神坛上的神,只有敬畏,没有亲切感,他成了一个冷漠的符号。这实际上是对鲁迅的疏远,甚至是‘捧杀’。我希望能将鲁迅从神坛上请下来,让他在人间展现其不平凡的人生。这样,读者才会更喜欢阅读鲁迅。”汪兆骞说,“我所有书写的文字都必须真实。引用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经过反复核查。我不愿虚伪地夸大鲁迅的光辉,也不能隐匿他的弱点。在考证其人性时,小节可以略过,但既然要写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应该将他真实的动人之处和令人遗憾之处都写出来,这才是真实的鲁迅。我在所有书籍中描写人物都遵循这一原则。”
“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汉书·司马迁传》中的这句话,是汪兆骞一直以来崇尚和坚守的写作准则。“你一定要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啊。”他再三嘱咐记者。
始终书写知识分子
“我的20多本书,主题都离不开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一个充满奋斗精神、追求光明的群体。我认为他们应该被树立起一个共同的正面的、正确的形象,有些作家的写作对知识分子过于严苛了。”汪兆骞认为,从历史角度看,大部分知识分子的精神核心是家国情怀和正义追求。
“另外,我在评价知识分子时,从不沿用例如“鲁郭茅巴老曹”这种排序。”在他看来,新文化运动中涌现的人物,如同高山森林中的参天大树,不应将谁排第一、谁排第二。“他们互相依存,各自成为自己领域的大树,共同构成了新文化运动的壮丽景观。”
在对待当代文坛诸将上,汪兆骞同样持有开放和包容的态度:肯定他们的文学成就,也共情他们的人生际遇。
在《我们的80年代》一书中,汪兆骞将他熟稔的作家朋友和他们创作过程的悲欢点滴一一呈现,形成了一部独具特色的新时期文学史。
在这部书里,有吃一顿三角五分钱的肉丝面便已如富翁般满足的冯骥才;有递给编辑《白鹿原》初稿时,说出“我连同生命一并交给你们了”的陈忠实;有当年背着书包来编辑部投稿被误认成中学生的王朔……
“王蒙在北京师范学院(今首都师范大学)的时候,开学时候穿了一身崭新的灰西服,结果套上身后就再未脱过,直到去新疆才换了一身新棉袄。”
“王朔曾开了一家饭店,印了个名片,上面写着厨师、服务员、收银员……合着一个饭店就他一个人;‘汪爷’也是从那时由他叫开的。”
这样的故事,在汪兆骞那里太多太多了。
历史自会有它的邂逅
“我大学就规划人生目标:写一部真实、好读、形象化的中国文学史。75岁前都在准备——当编辑时我绝不占用工作时间创作,必须‘为人作嫁衣’,也正因为我踏踏实实地编发他们的作品,才和王蒙、蒋子龙、陈忠实等作家成了知交。陈忠实写《白鹿原》时的创作焦虑都和我聊,张贤亮在影视城摆着我编的书,说‘最信任汪兆骞’。写他们的本质是写友谊。”汪兆骞说。
粗略算下来,汪兆骞平均一年要写60万~80万字。这里说的“写”,是实实在在地用笔手写,也极少用电脑查资料,所引用的史料、原文大多来自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读书笔记。刻意地保持与电子设备距离,是他一直坚持的。“手写和电脑打字的写作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电脑打字就少了字斟句酌的思考过程,很多都是输入法替人联想到的字词,而不是放在此处此时最准确的内容。”
“王蒙经常劝我改用电脑打字,说这样快、还方便,但我一直没,而且我也觉得他手写的作品比现在打字的作品更好。”
汪兆骞从来实话实说。比如,当年《当代》某编辑曾毅然推掉《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他表示这是编辑的权责使然,“诗无达诂,文无定法,评价作家作品本来就非常主观。不只是路遥,《当代》退掉张炜、王朔的优秀作品也是有的。但历史自会有它的邂逅。”
“若未来有人书写《汪兆骞传》,您最想被写的一段是什么?”
面对记者这个问题,汪兆骞笑了,却没回答。(题图 本报记者 苏墨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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