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的灵魂探险

　　三月二十六日，吴宓收到一封通过昆明军邮局转交来的信，信封标明，信寄自缅甸第五军参谋处。吴宓日记：“……查良铮自缅甸军中来函，亦言英军腐败。”对于“英人之颟顸”，吴宓曾在饭桌上当面听关麟征、宋希濂、杜聿明等将领“众谈”过一次。这几天，他对来自缅甸军中的消息特别留意，他已经听说了入缅军由于英军作战不力而失利的坏消息。吴宓甚至对畹町汉奸纵火一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为此，他忧心忡忡。赴缅远征军中，不仅有他的学生查良铮，也有他爱重的外文系学生、河北沧州人黄维。

　　穆旦言英军腐败，未说远征军方面的负面之事。相反，他的战地行记也多报道远征军的正面情况。如他眼中的某位师长，精神饱满，态度从容，微笑着跟他握手。他们坐在树荫下边吃西瓜边谈话，浑不管头顶盘旋的敌机。师长的士兵也是从容、机警地做着各自的事情。其实，中国远征军问题很多，特别是在眼下的长官司令部。原来，蒋介石规定第五军、第六军都归史迪威指挥，实权却在杜聿明手里。由此，杜聿明与史迪威之间矛盾重重。史迪威，一个美国职业军人，如何指挥得动实际掌握军队的杜聿明。而杜，他只听蒋介石的命令。至于到任的罗卓英，军事上未必有什么卓见，不过是蒋介石派来调和史迪威与杜聿明两人关系的一个缓冲，一个老资格。杜史两人后来为了作战的部署以及部队的调动几乎彻底闹翻。这些致命的摩擦，穆旦作为司令部的翻译官不可能不知道。此外，第六十六军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系清华大学和美国西点军校出身，有胆也有谋略，并不买杜聿明的账。所幸第五军军纪尚好。但是，第六军就未必了。穆旦信中尽管没有明说，在昆明的吴宓却时有所闻。

　　吴宓后来还通过外文系特别生、时在第六军五十五师任女翻译官的甑露茜的讲述，知道了远征军兵败的缘由。在该年九月九日的日记中，发泄了对国军腐败的严重不满：“入缅军皆以发洋财为志。第六军尤腐败。军官专务享乐。美衣服，盛容饰。乘汽车后军行。载咖啡可可西餐用品，网球拍、留声机片等以随。途中每日寻乐。至一城，则必欲入居最富丽之宅第，且搜求当地美妇女以自娱（甑之翻译工作，大半为此类人事）。”“发洋财”三字，还加上了着重号，可知吴宓的愤懑。不过，吴宓对第五军却有“纪律较佳，在瓦城作战亦最力”的赞誉。

　　回到开头。穆旦入缅服务于第五军司令部。他参加的是第一阶段的作战。远征军经由同古（东瓜）、叶带西、斯瓦、仁安羌、乔克巴当、棠吉（东枝）、腊戍、曼德勒（瓦城）、惠通桥诸战役，其间有打成平手的同古守卫战，也有孙立人解救英军七千人逃出生路的仁安羌大捷，最后却因战略上的重大失误而遭致惨败。四月二十八日，日军占领腊戍。次日围攻曼德勒，罗卓英急令撤退。杜聿明由此感叹：“从此，我中国远征军走上前所未有的惨败境地。”此时，杜聿明与中国战区盟军统帅部参谋长、美驻华代表史迪威之间的矛盾已根本不可调和。两人最终分手，各自行动。史迪威、罗卓英命令各部撤退至印度，杜聿明不听。史迪威黯然离开曼德勒。不过，史迪威本人拒坐美军派出的飞机，以一名军人的本色，率领他的副官坚持步行到达印度。至于杜聿明，“决心仍照蒋介石命令向国境撤退”。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