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玲

《杂花写影》廉萍 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

　　《杂花写影》封面是明媚阳光下舒朗的花木枝叶，水墨画般影影绰绰，却又明媚无比。右上角一只朱砂色小蝶，和同色的《杂花写影》四字呼应。富有质感的杂花牛皮纸上，可见细碎零星的棕褐色小麦秸秆、树皮似的碎屑。这本来自草木人间的可爱小书，让人触之可亲，心生欢喜。扉页上一句“我想让你看我来时路上，那一树一树的花开”。我愿意。

　　跟随作者的笔触，我看到了“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树，树上有很多鸟，虫子，果子，叶子，花……树的上面是云和天。太阳是亮的”。

　　我不由回想起自己儿时住的院子，典型的北方两截农村大院——外院西边是南北两个猪圈，北头的还带个猪窝棚，放些草料和农具。西南角有一棵笨枣树，结的枣子又大又红又甜。东南角有棵我们叫“洋妈妈枣儿树”，结的枣子细长，枣肉和甜度都更细腻，确实有更少见的“洋气”感觉。在内外院的隔墙外，植有一棵黑枣树，一棵核桃树。

　　里院有个影壁墙。影壁墙外是当时小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压水机井。别人家都是摇辘轳打水。所以经常有人来我家压水，顺便聊聊天。家人都是笑脸相迎。家里还有一个邮政绿色的打气筒，也是多半个村子都来借用。里院有北屋和东厢房。爷爷和父亲种了很多盆花。月季、海棠、夹竹桃……北屋门口西侧是一棵石榴树。爸妈在东厢房生养了我们姐弟四人。我们在那个院子里养过从水井里救上来的狗狗，收留过离家出走的外村女孩儿。后几经变迁，旧房已经踪影全无，所有那些花草树木，不知所踪……最初那种简单纯粹的日子，永远一去不复返了。

　　阅读过程中还有太多相似的经历和感受，让人常常莞尔一笑。作者提到自己上学时用的是土坯桌椅，我用的是石条的，用土坯垒的桌子腿，小板凳是从家里带的。作者从小对文字极度敏感和喜爱，连墙上糊的报纸也会看。我有完全一样的经历，甚至还看封挂面的报纸。由于内容不全，那种深深的遗憾记忆犹新。包括后来勤奋求学，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也是何其相似。虽然我没有考入名校，后来的成就也远远不及作者。

　　书中有很多乡村生活的场景，也会把人拉回到那个时代。比如走街串巷的货郎，锔盆锔碗的手艺人。让我一下子想到小时候，常去我们村摇着拨浪鼓沿街叫卖的精瘦老头儿，想到小时候饶有兴趣地围观手艺人“锔”那些坛坛罐罐。想到村子里经常有人到我家，请爷爷用我家那个长方形细砂磨刀石，帮忙磨那些用钝了的剪刀和菜刀……

　　当然农村生活不都是田园牧歌。书中写到当年村民买了小鸡雏散养，为了和别人家的区分，每家在不同的部位给小鸡雏染上不同的颜色。有的在小鸡头上染红色，有的在背上染绿色，有的在尾巴上染黄色。即使是这样，有时也区分不太清，就会为了一只小鸡雏到底是谁家的猜疑，或发生争执。这种记忆，和我印象中的如出一辙。后来谈及此事，父亲说：“现在人们都条件好了，素质也高了，早不炒包子（吵架）了。”

　　作者跟着姥姥姥爷长大，享受了无条件的宠爱和呵护，后来才回到父母身边。和姥姥姥爷生活的经历给她的一生奠定了温暖的底色，使她与众不同，也让她坚持给予儿子同样无私的爱。我从未见过姥姥姥爷，很遗憾来自姥姥姥爷的疼爱，是缺失的。因为母亲十几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因病先后去世了。母亲不止一次讲过，在她生下我坐月子时，“有一天听别人说书彦她娘来了，当时心里有一股儿说不上来的不得劲儿，奶水就给憋回去了。”书彦是我的邻家大娘，她家儿子和我同岁，生日只差几天。人家有娘来伺候月子，我的母亲没有。看来无论是谁，无论何时，最能给孩子，尤其是给女儿有力依傍的，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的母亲。这样引人浮想联翩的例子，太多太多了。看了作者166篇精短美文，感觉自己不管写好写歹，也能展开写上几十篇，出一小本书呢！

　　书中附赠一张插画收藏卡，作者写道：“眼睁睁看着时光狂泻，却无所作为。”其实从履历看，作者是聪明的、勤奋的、博学的，一直在努力前行的路上——北大古代文学博士，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近年又拜师研究中国古代名物且收获颇丰。

　　就说这本书吧，作者从2013年陆陆续续写博客，到2025年整理好结集出版，十二年过去，作者没有辜负岁月，没有虚掷生活的馈赠，没有忘却来时的路。我相信对过去的回望和总结，会使她对未来的选择和坚守更笃定。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啊！而这一切，是因为姥姥姥爷，是因为作者的一念——“一个人走了，并不是真正地走，至少还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可当记得他们的人也都走了，他们是不是就彻底消失，毫无痕迹？那个洒满阳光、花荫匝地的小院，那些慈爱与咿呀，是不是也都就此湮灭？”姥姥去世时，作者还小，有人说“你姥姥也没得上你的济”。如今，姥姥姥爷在她的文字里，得到了永生。

　　总之，这是一本娓娓道来、温馨温情、利口静心的读物，很容易使读者与之共情。作者的语言质朴自然，轻巧耐读，特别符合时下人们很需要的“情绪稳定”。而结尾处不时有一两句点睛之笔，好像在读者心里轻轻挠了一下又戛然而止，留读者在那儿咂摸、联想、回味。作者显然是一个念旧的、深情的、永葆赤子情怀的人。谁又不喜欢这样的人呢？我们又有多少人何尝不是这样？

　　所以我想请你们一起，欣赏作者廉萍“来时路上，那一树一树的花开”，也回望一下自己的来时路。相信你们也如我一样，会有很多独有的联想和感触。